水流自木勺倾泻而下,打在玉红的额头,淌过她的及腰长发的发丝间,洒在她后脚跟旁。
这已经是冲第四遍水了,玉红将手中木勺丢回一旁水桶内,又把另一只手握着的皂角放回木桶旁高角桌上,伸手,握住木桶边缘,抬脚跨进水里,躺进桶里,水刚好泡过肩膀,玉红的脸被桶内热水往上升腾的蒸汽熏得满头大汗,面色红润,却一点也不觉得热,反而一脸的享受,仰着头,将后脑勺抵在了木桶上。
玉红家的浴室其实就是在院子里搭的一个窝棚,虽然什么都有,可是现在是寒冬,虽说已经近三月了,这天儿入夜了,还是让人冷得浑身都发抖。
这窝棚顶儿铺了两层晒干的禾草,木板门也因为太过老旧,处处都开了缝隙,外头只要风一刮起来,但凡只能吹动树枝的风力,都能顺着缝隙吹进浴室里。
往往这个时候,玉红才拿着皂角往头上第二次搓了两搓,光着身子,又淋了些水,这么一下,简直是透心的凉。
所以冬日时,玉红总是像今天这般冲洗了四遍立刻跑进木桶热水里泡着,洗身体。
这个桶原来是一直都没有的,是前年,玉红的哥刘玉桂回来拿着部队给的钱才给她买的,要不然这种桶子,她娘就是一辈子也舍不得买上一个来给她用。
就因为来之不易,所以玉红对这个木桶格外的珍惜,每天洗完都要拿水仔仔细细的给它擦上两遍,不过今天恐怕没办法了,不对,准确来说,以后都可能没有办法了。
情况有变,原本明日才应该离家的孙蓬,大贞嫂子,方才,晚饭前就走了,去了火车站,现应该火车都已经开到半路上了,所以既然情况变了,那么玉红和疯子原本的计划也该做出改变。
疯子已经说了,她们今晚就动身,至于去哪儿?疯子也已经想好了。
如今南京有汪伪政府,上海有特工总部,天津又有德军,沈阳,她娘又在那边,北平,安哥不能回去,他说捉他的人很多也是在北平。
至于香港,洋人太多了,东北如今全面被关东军占着,没有日本鬼子的地方,也是山贼的地盘,长春更是满洲国。
目前只有广州,延安是相对来说,较为安全的地方,不过最后她们还是决定去延安。
因为疯子在那儿似乎是有可以信任的熟人。
望着烟雾缭绕的前方,就好像看着自己以后当路一样,玉红有种迷茫的害怕,但心里头却还是一点退缩的意思也没有,连她自己都很惊讶,这么些年了,自己难道就真的,这么恨这个家吗?
“还是早点出去吧!我今儿看来是没心情洗了。”
玉红垂头,看着水面上的自己的脸,重重叹了口气后,抬手,再次扶着木桶的边缘,从水里站起身来,抬脚,跨了出去。
待站稳,便伸手,拿过放在一旁架子上的毛巾把湿漉漉的身体擦干净后,放下,又拿起毛巾旁准备好的换洗衣服,穿戴好。
拿着装着脏衣服和用过的毛巾绘着一朵朵锦簇玫瑰的瓷盆走到门边,伸手正打算推门出去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那笑声很可怕,玉红认出,那就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疯子时听到的声音,现在这声音,似乎是从玉红面前大门后,阵阵传来。
玉红手停在半空,额头前的汗又起了一层,她用力咽了咽口水,开口,试探的朝外喊:“疯疯子?是你在外面吗?”
没有任何回应,但笑声却戛然而止,周围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