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四月二十五号,吐鲁番,凌晨,七时三分。
吴延安的车队从白城出发,沿着锡林郭勒盟,蒙古的边缘地带一路往西行进,一连五月有余,一直到五天以前才让脚底下的靴子踏上了乌鲁木齐的土地。
原本以为可以歇息几日了,结果却接到了电报,临时调遣去若羌县,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吴延安本着军令如山,在接到电报以后,便启程更改原先的方向。
南下,紧赶慢赶的也才到了吐鲁番,没办法,数月的日夜兼程,弟兄们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了,即便是受过训练,也已经是极限了。
只是距离约好的电报上时间已经越来越接近,吴延安此时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旅馆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根本就坐不下来!
“派去打听的人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吴延安扭头看向坐在床边,帮着他整理被褥的七尺大男人,在他这里算是半个狗头军师,有点脑子的陆世乡,“世乡!你说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陆世乡摆了摆手,“我说将军什么时候能改改,自己这性子?着急有用吗?现在情况尚且不明朗,无端猜测,除了自己吓唬自己,没有其他任何的作用,将军且先静下心来,坐下,喝口茶,别这么走来走去的,我脑袋都被你给转悠晕了。”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吴延安这次难得不听陆世乡的话,抬手,按着眉角,感受着皮下不断跳动的脉搏,心慌慌的,就像是悬在了半空中似的,“我上一次右眼皮直跳是我爹莫名其妙死在老家的时候,以前我从来不信这些,可自从那件事以后,我现在是真的相信这些个鬼神之说了,世乡,自从那天那个电报截获以后,我就开始浑身都觉得不对劲儿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可是”
陆世乡没等吴延安把话说完,就把他的话接了下去,“将军的意思是说又有人要出事了?是将军家里的人?”
吴延安点点头,“我这几天总是会梦见我爹,我爹跟以前不一样,他一直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跟我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全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他一直说是自己背地里脏事儿干得太多了,所以老天爷诚心让他活不下去,还说什么吴亦,我的二叔也一样,活不了多久了,迟早会轮到他的,到底什么意思?”
吴延安曾几何时也和张球那样的男孩一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是天津城里最是桀骜不驯的少年郎,若给他一杆枪,他甚至敢去射杀猛虎!
可惜岁月蹉跎,从军数十年,将他的性子磨砺得平润光滑,他再也做不到年少时许下的豪言壮志了,他只是对着军旅内日复一日的生活,一点点的感觉到厌倦。
他想回家,他不想再周旋在那些高层官员还有商铺老大还有借着亲戚一步步晋升,顺风顺水的公子哥儿之间了。
吴延安都已经快忘记了当初到底自己是为了什么选了这条路?
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
可是一转眼,他爹死了,娘也疯了,至于家中叔伯,则是从前该不正眼瞧他,如今也还是不正眼瞧他。
奶奶林爱英,如今这世上除了那失散多年突然在三年前回到家中的表弟吴延卿,还有哪个人能令她老人家关心的?
吴延安虽然自从吴延卿回到吴家以后一直从没有见过他一眼,但却是打心底儿里不大喜欢这个凭空而降的表弟,本来一个张球,已经够他烦了,现在倒好,非但没把张球弄走,又来了一个,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下子老太太要是百年归老了,他就成了空有将军头衔的虚壳了,要知道现在高层那些官员之所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给他介绍女儿,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吴家那些商会商铺。
若是那些老家伙知道了家里的东西有可能以后都不是归他的,也有可能他得到的只是很小很小一部分的,还不得把他的嘴撕开,把这几年送到他嘴边让他吞下去的好处都伸手进他的肚子里重新抠出来!
“将军,你看你,我就说嘛!人真的不能自个儿吓唬自个儿,是真的会吓唬出病来的,而且俗话说得好,梦境向来都是反面的,坏的,总是会变成好的,没事的,将军真的不必如此担心。”
陆世乡听着吴延安的话,垂着头,眼底闪过一丝凌厉,但很快便淹没在了漆黑得犹如天上夜空的瞳眸中,即便仔细找寻也再也找不着了。
吴延安走到陆世乡身旁,转身,也坐在了床边,脸色因为陆世乡的安慰稍稍缓和了些,“希望真的能像你说的那样,是反的,坏的会变成好的,要是以前也就算了,现在我可是还有个人等着我回家的人了,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没了这个将军就没了吧!我也无所谓了,这么多年了,这个位置我早就坐得腻味了,现在我只想回去白城,和她好好的待在一起,热热乎乎的过小日子,这才不枉此生!”
“将军!”
不等陆世乡再次回话,门外便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且越来越接近,最后屋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一名小兵头冲了进来,满头都是汗,显然跑了许久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