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皇城,
或许是昨夜刚刚下过大雨的缘故,整个皇城内外皆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水气,再加上来往马车飞驰所带起的灰尘。
它们交融在一起,黏在往来行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之上。
再加上空中不停飞舞纠缠在一起的蚊虫,它们将卵产在四处的积水之中,渴望迎来一场由血液而引起的瘟疫传播。
当然,大部分人不会想到这里,他们想的更多的,是如何弄死这些吵闹不休的,该死的蚊虫。
至少兰若甫在朝为官那么多年,他一直很想上书给皇上,来一场全民除蚊。
从雌蚊灭绝,到万物克制,他想了很多,却还是没有找到可以“满门抄斩”的办法。
只得作罢的兰若甫,又顺着“满门抄斩”这四个字,联想到了更远。
“如果要把这皇城推翻,需要什么样的代价?”
兰若甫此刻身着一身宽大的紫袍官府,这种包裹住全身的设计只让他感觉到务无比的闷热,永远没有舒适可言。
站在皇宫的门口,看着从自己身前走过的一个又一个朝中大臣,他看着他们脸上强打起精神的笑脸,忍不住会心一笑。
客套话语聊不了太久,那一帮朝中大臣在欢声笑语中走进了皇宫,只剩下自己这位皇城右相还在殿前,出神的望着天空。
虽然是同一片天空,但每天看到的云彩却总是不一样。
至少他从奉师命离谷入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十五年。
从一个心怀侠气的翩翩少年,到变成了一个所到之处,无不敬畏的老人。
他看了四十五年皇城上空的天,却还是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云。
甚至他都觉得自己快要融合为皇城的一部分。
这一切都值得吗?
兰若甫远处那些又走过来一批年轻官员里朝自己投来的目光,那种小心翼翼中又带着无数的向往。
是不是他们此刻,在渴望着融入这偌大的皇城。
少年期待走进,老人想要逃离。
想到这里,兰若甫轻轻张嘴,发出了一道轻轻的叹息,可又愣在了那里。
因为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一声叹息,到底是为谁?
“兰相大人,早朝马上就要开始了,怎么还不进去。”
这时,在他的背后,一道阴柔尖锐的笑声忽然响起,就像是半夜打更人手里的破锣,熟悉而又难听。
兰若甫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位驼着身子,白面无须的中年人,轻声笑了起来。
兰若甫道:“距早朝时间还早,兰某在这里看一看皇城里的年轻人。”
听见了这话,中年人也笑道:“这些年轻人可都是皇城未来的栋梁人才,是当今天下能够安稳之所在。”
“说不定在不远的将来,也会出现像是兰相这样,护国才臣啊!”
“当然,如今的皇城,还是要依靠兰相才是。”
说到这里,那中年人眼睛微眯,露出了一副十分亲和的微笑。
“方公公此言可是折杀了老朽,如今天下安定,我皇朝上上下下皆是歌舞升平,一片祥和。”
“这也正是兰某当年为官立下的志向,想不到转眼间四十年已过,兰某虽然实现了志愿,却也白发苍苍喽。”
对于方公公的称赞,兰相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站着的这位中年太监,声音温和的说道:“方公公,当年我刚刚入朝,就是你接我入宫的吧。”
“正是。”方公公听见兰相忽然说起这一句,也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想不到这么多年了,方公公风采还是不减当年,身子骨硬朗的很啊。”兰若甫看着被乌云布满,没有一丝日光渗透出来的灰色天空,他目光里久违的多了一丝怀念。
兰若甫感叹道:“昔日老友一如当年健朗,比什么都好啊。”
“比什么都好啊。”
感受着兰若甫声音里传来的阵阵惆怅,方公公仍是微笑不语,可他的目光却多了些喜色。
“说起来今日,方公公怎么没有服侍圣上早朝了?”兰若甫忽然意识到这个时间段,方公公应该伺候皇上上朝啊,哪有功夫在这闲聊。
“莫不是方公公也有了隐退之心了?”
听见兰若甫这话,方公公只是摇摇头,用他那一如既往阴柔的声音说道:“老奴不比兰相,早已将这残生献给了圣上。”
“只是今天皇城来了贵客,亲自去接圣上来上早朝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客,能让方公公这样圣上身前的红人吃了闭门羹?”
兰若甫颇为诧异的看了方公公一眼,话语之间也满是疑惑。
“呵呵,说起来,这位贵客,也是兰相的老熟人了。”
方公公深深的看了兰若甫一眼,而原本一脸微笑的神情中,也透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阴冷。
“潜龙,大主。”
方公公将声音压低,小声的说出了这个让天下江湖胆寒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