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教堂圣钟的再次敲响,人们陆续从休息的房间汇聚到举行仪式的大厅,西尔维斯特二世教皇霓下的葬礼终于拉开序幕。</p>
我跟在主礼的盖尤利乌斯大主教身后,通过人群的簇拥,来到位于致祭大厅后面停放教皇棺椁的小屋,这里是平日教皇主持重大弥撒活动临时休息的房间,现在已经被收拾干净,只留屋子正中房梁下悬挂的耶稣受难像满面悲戚的凝视所有人。同我一起见证霓下离世的五位骑士自愿承担护持教皇灵柩的重任,他们身着干净的锁甲,外罩绣有红色十字的圣衫,双手拄着长剑呈五边形站定慨然肃立,凝重的面容仿佛几尊纹丝不动的大理石雕像,饶是我这个不怎么迷信鬼神的人也不由得庄重起来。</p>
骑士中间停放的巨大棺椁便是西尔维斯特二世最后的容身之地,昨天早些时候已由教廷的专门人员为其举行了神圣的入殓仪式,说白了就是清理遗体然后换上几件体面的衣服以供瞻仰,因为里面的人毕竟曾经是名义上所有基督徒的至高领导,上帝意志在人间的代表,容不得丝毫马虎。此刻,那个满腹经纶常常侃侃而谈的霓下正安静的躺在昂贵的丝绒衬布上,浑身被层层叠叠的华丽圣衣包裹,一顶镶着珠宝的主教冠代替让叛军拿走的教皇三重冕置于胸口,两只手分别握着代表开启天国之门的铜钥匙和神圣信仰的黄金十字架。盖尤利乌斯领头带着大家缓慢的绕行棺椁一周做最后的遗体告别,我脸上努力挤出痛苦的神色。心里却禁不住肉痛的寻思:为了给你操办一场说得过去的葬礼,我可没少浪费从罗马贵族家里搜刮出来的金银珠宝,与其留在死人身边陪他入土。还不如拉回奈梅亨填满自己的钱窖,人都死了还带这么多细软有啥用!但这种话想归想,决不能表露出一丝半点叫外人看到,我得维持奈梅亨公爵高尚虔诚的形象,以期挽回民众的误解和教廷的离心,至于那些惯于见风使舵的罗马贵族,丢两个骨头就能保证一个个屁颠屁颠的围过来摇尾乞怜了。犯不着痛下多少血本收买人心。</p>
遗容瞻仰完毕,闲杂人等都退出房间,只剩下盖尤利乌斯大主教和充作礼仪官的米凯兰杰洛神父。还有几位教廷神职人员和在场最大的“boss”我。盖尤利乌斯大主教先是朗诵了一段约翰福音:“你没有选择我,我选择了你,我引导着你走,并让你硕果累累。无尽的果实……”言罢。他和米凯兰杰洛神父两人缓步上前,将一块白色的素布方巾盖在教皇霓下的脸上,这代表霓下将带着一双纯洁的眼睛回归天国,不被世间浊腐的俗务所玷污;一张写满霓下生平简介和赞美的拉丁文书装在制作考究的羊皮袋里,连同西尔维斯特二世“渔人权威”印文所铸的纪念币一齐封进棺内。</p>
“可以了。”做完这些庄严繁复的仪式,盖尤利乌斯退回自己的位置,冲着等在旁边的几位教廷神职人员点点头。后者抬起核桃木的内棺盖款步上前轻轻扣紧,然后钉上四角的铆钉。接着又把涂有清漆的柏木外棺盖封上,算是结束了整套封棺的程序。这副棺椁是霓下刚登基时便给自己准备的上好柏木。足有四人合抱那么粗,来自于阿尔卑斯广袤的林区,一直停放在他的私人地窖里,叛军从梵蒂冈撤退前,本来也想将其付之一炬,幸好负责看管地窖钥匙的神父忠心耿耿,提前逃了出来,否则让我到哪去找这么好的木头来给霓下做棺材?得拆掉多少贵族的门梁啊!</p>
盖尤利乌斯大主教和米凯兰杰洛神父仔细检查了棺椁封钉的质量,确定万无一失后才吩咐众人移棺,顺着房间的正门的走廊抬到位于大厅上首搭建好的祭坛中央。抬棺的神父满面戚容,步伐既轻缓得体又透着坚定,与此同时身着白袍的唱诗班吟唱圣洁的奠曲,清脆的童声纯真悦耳,仿佛真得让听众感觉自己置身上帝的天国。我随几位神父走进大厅,但见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都低眉垂首,黑白两色的主调格格不入的相互对立呼应,气氛压抑的不是一星半点。</p>
“因父之名,阿门!”已经站在高高祭坛上的盖尤利乌斯大主教举着手中缠绕黑纱的十字架宣礼。</p>
“阿门。”大家此起彼伏的应着,追思弥撒正式开始。</p>
我站在所有参礼贵族的最前面,祭坛上众人的一举一动看得相当清楚。教皇的棺盖上端雕刻着十字架和“渔人权威”的图章,下首深色的“ga”表明他的出生地和本名——奥里亚克的热贝尔,两者之间放着一本打开的圣经。</p>
“彼得遂开口说:‘我真正明白了:天主是不看情面的。凡在各民族中,敬畏他而又履行正义的人,都是他所中悦的;他借耶稣基督──他原是万民的主──宣讲了和平的喜讯,把这道先传给以色列子民……他吩咐我们向百姓讲道,指证他就是天主所立的生者与死者的判官。一切先知都为他作证:凡信他的人,赖他的名字都要获得罪赦……’”盖尤利乌斯吟诵起《宗徒大事录》第十章的片段,那上面记载了圣彼得信主的经过。老主教讲得生动,众人听得用心,一本薄薄的圣经早被他背得烂熟,语气的上高下挑抑扬顿挫拿捏精准,颇有些专业演说家的味道。我心不在焉的左耳听右耳冒,两只眼睛不停的乱转观察旁人的表情,他们那如痴如醉红眼含泪的虔诚模样着实吓我一跳,怪不得后来仅凭教皇乌尔班二世一次“捍卫基督、解放圣城”的煽动性演讲就开启了绵延数百年的十字军东征,除了欧洲人对神秘东方财富的贪婪和向往,宗教的蛊惑也是让无数人心甘情愿踏上东征路途的原因,所谓“精神鸦片”,貌似有点道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