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宁府,府治,汝阳县
这座县城前天还在朝廷手中,然后昨日傍晚,知县韦登明刚刚搂着新纳的小妾吃酒,就被县丞打发人唤着,说是府尊大人以及河南郡司的将校过来催交辎重、军械。
而一到官衙,却见汝宁知府钱玉山领着一群穿官军服饰的河南将校,突然将聚集而来的汝宁知府同知、通判、汝阳县县丞等大小官吏全部拿下。
然后,竟然发现是贼寇冒充冠军赚取了府城。
时近半晌午,高岳此刻坐在衙堂中,看向清点簿册的邵先生,问道:“先生。”
邵英臣放下手中的毛笔,从堆积成摞的簿册中抬起头来,摇了摇头,到:“将军,这汝阳府府库中的粮秣金银也没有多少,如今的河南府县,屡受灾荒,民不聊生,官府府库都要跑耗子,不过这汝宁府知府钱玉山还有府中官员,家资豪富,倒是有不少贪墨赃银,将这些充入军饷,倒是勉强可供近万大军馈给。”
前几天,高岳所部在罗山县大开府库,将粮食、金银分发给穷苦百姓,此刻高岳所部以核心四五千贼寇为骨干,已然翻倍,贼众或者说“义军”接近万人。
就在这时候,亲卫马亮进入官厅,拱手说道:“将军,八弟回来了。”
就在这时,带着一身血腥气,面向凶狠的魏嵩领着几个手下,从外间大步而来,面带喜色,抱拳道:“大哥,来援的南阳和颍川方面的官军已经尽数覆灭。”
高岳黝黑面容上现出一抹笑意,说道:“现在,我等再无后顾之忧,或可直扑开封,拿下省府!”
众将闻言,面上都不约而同现出喜色。
说着,看向邵英臣,低声道:“先生觉得下一步该如何?事事不宜迟,还是等汝宁府诸县一并打破,再作计较,对了,还要封锁消息,我等最好可悄然拿下开封,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洛阳。”
邵英臣摇了摇头,给高岳泼了一盆冷水,说道:“将军,只怕消息不好封锁了,因为开封事大城,人口阜胜,衙司众多,朝廷自也广派耳目,纵有数万兵马,也不可能封锁住消息,况且我等目的,也不仅仅是占据开封,而是要裹挟流民,大造声势。”
高岳面色顿了顿,说道:“先生所言在理,汝阳县城还能短时间封锁消息,可开封这样的大城根本不可能的。”
邵英臣点了点头,到:“其实,哪怕事汝宁府也瞒不过太久了,这时消息多半已向周围府县扩散,甚至都不仅仅在河南府县,再过一段时日,淮南、湖广都有可能收到汝宁府的消息,况且我等占据开封后,还要开仓放粮,树起义旗,以使卫洛之地的乡野豪杰云集。”
消息向其他府县扩散,这不是没有可能,比如罗山县失陷的消息,说不得随着逃亡其他地方的商贾传到了湖广等地。
邵英臣说着,郑重提醒道:“如不尽早树起义旗,则有失奉倡义举的堂皇正道,甚至无法席卷河南,震动天下。”
这是在劝谏高岳,不要一味沉浸在这等瞒天过海的诡诈之术。
高岳面色凝重,沉声说道:“邵先生,目前还需瞒天过海的一计,干扰神京朝廷的判断,为我们拿下开封争取时间。”
随着下了汝宁府县治后,邵英臣就发现消息已经封锁不住了。
无他,毕竟是府治县城,高岳所部不可能控制整个汝宁府,不然,这是什么管控能力?
“愿闻其详。”高岳整容敛色说道。
邵英臣目光咄咄,道:“将军,可向朝廷报捷!”
高岳闻言愣怔了下,继而眼前一亮,察觉到此策精妙难言,道:“先生的意思是?”
邵先生目中隐有精芒圈圈流转,声音清朗,说道:“将军可以河南都司还有五军都督府的名义,向朝廷报捷,就说河南官军剿寇大胜,抓获相关匪首,请求将匪首槛送京师!那时捷报传至神京,朝廷诸公必是欣喜若狂,我等一来从容攻破开封,二来也能拖延几日,树起义旗,大开府库,广纳豪杰,招募兵卒,然后试着攻向洛阳,席卷中原,如果庙堂衮衮诸公皆蠢如猪狗,洛阳未尝不能为将军所有!那时,才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说来,让高岳暗中愤恨的事,盘踞在洛阳邙山周围的赵氏兄弟,并未响应高岳所部,反而让粮秣、军械不齐为由,推脱还需蛰伏,静待时机。
在邵英臣的分析下,分明是赵氏兄弟见洛阳周围有朝廷重兵拱卫,希望高岳先行举事的消息震动官军,然后洛阳调兵相援,他们最终趁虚而入,据守大城。
打得一手好算盘!
高岳这边儿听着邵英臣的解说,也琢磨出一些味道,面带欣喜道:“先生之策当真精妙无双,神鬼莫测。”
马亮等人同样都是暗暗敬服,自从这位邵先生在年前进入他们山寨后,感觉大当家如有神助,现在都要席卷中原了。
邵英臣走到悬挂在明堂中的舆图前,看着洛阳等地,再次劝解说道:“不过如果朝廷反应迅速,将军就不可都东向洛阳,在开封府就地打出[奉天倡义,反汉复明]的旗帜,那时北地诸省豪杰义士,闻之势必云起响应,赢粮景从,烽火遍地,狼烟四起。”
“洛阳......总要试试。”高岳许是被邵英臣描绘的蓝图震撼,说道:“如据洛阳大城,堵住关隘,隔绝漕运,先生,那时陈汉朝廷势必震动!”
有些东西仅仅一想就兴奋不已,洛阳在史上为古都,如果占据洛阳大城,他高岳的大名势必响彻九州。
邵先生见状,目光闪了闪,心头却没有这般乐观。
在他看来,与其前往洛阳,不如在开封停留后,直接南下淮南。
但这几天,许是太过轻而易举的胜利,让上上下下冲昏了头脑,不过如是朝廷反应迟钝,洛阳倒也可以试试。
高岳这时听邵英臣解说河南局势,再不迟疑,吩咐道:“马亮,去将钱玉山他们带过来。”
如是向河南报捷,怎么能缺了这三个家伙?
唯有此三人联名具题的捷报,才能取信于陈汉朝廷!
马亮抱拳应了声,高声应诺,然后领着人去将牛继宗、钱玉山、郭鹏带至衙堂,沉喝一声,按着三人排成一列跪下。
这时,汝宁知府钱玉山脸色苍白,心头恐惧了极致。
而郭鹏此刻更是嘴角乌青,鼻青脸肿,显然这几天没少吃着苦头。
而牛继宗情况倒好一些,因为先前的“识时务”,这几天没遭什么大罪,只是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想着什么。
高岳目光梭巡过三人,冷冽目光首先落在汝宁知府钱玉山脸上,饶有兴致问道:“钱府尊,这时你的府衙,故地重游,阶下之囚的滋味如何?”
钱玉山此刻跪在地上,仰起脸,陪着笑道:“高大王,如今汝宁府已尽为大王占有,可否放小的一条生路》”
郭鹏在一旁闭上眼睛,似有些不想看奴颜婢膝、丑态尽出的钱玉山。
高岳道:“钱府尊,等下还要烦劳之处。”
高岳淡淡一笑,说道:“郭都帅,还有一桩事相求。”
郭鹏却梗着脖子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魏嵩狞笑一声,猛地向着郭鹏腹部踢去,这位河南都司的高阶将校,闷哼一声,口鼻溢血,脸色苍白。
钱玉山忙唤道:“郭都帅。”
却是有些不忍,当然更像是在变节之后,寻找同道之人。
钱玉山面色微急,然后凝眸看向高岳,说道:“高大王有何吩咐,还请直言,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写一封捷报,就说官军大胜,将我等一举剿灭了,将高某槛送京师,明正典刑。”高岳面色淡淡,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钱玉山、牛继宗:“???”
郭鹏这时却睁开眼睛,冷笑一声道:“异想天开!这是欺瞒朝廷,天大的罪过!抄家灭族都不为过,钱玉山,牛将军......”
前日受打不过,勉强写了一封军令,已是铸成大错,可惜那南阳卫指挥太蠢,竟没看出他军令措辞以及铃印不同往日令制,仍是派兵前来,结果被人伏击,实在可恨。
可先前纵是书写手令,尚可推脱以败军之罪,最终哪怕朝廷问罪,死的也只有他自己一人,但现在欺骗朝廷,入河南局势进一步糜烂,就是灭族的罪过,全家老幼,宗族老少都要为之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