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敢，等候多年，方等到她重复人形，如果惊扰了她这一世，她那脆弱的魂魄又会飘渺在茫茫的远海内，不知何年何月方能重新凝聚。</p>
虽然这日子放在上界算，不过是数天或是数月的光阴，可落在这个远离幽冥星图的远海内，却是令人感到窒息的漫长。</p>
故，今世，他只会默默守候在她身旁，不再去撩拨她混沌的灵台，任凭她在尘世中载沉载浮着。</p>
“你放心，我的脚步稳健得很，反倒是你，走路磕磕碰碰的，真要当心一点才是。”</p>
她长长吁了口气，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这庵堂里外的路，贫尼闭着眼也能走几个来回，施主无需挂怀，只是我所托之事，施主何日能给我一个准信？”</p>
他向她还了一礼，很认真地道：“三天后。”</p>
***</p>
三天后的傍晚时分，她正要掩上那个庵门，却听到有人在门外大声叫道：“师太请稍等片刻，我三人想入内参拜佛祖。”</p>
她心感讶然，已是寒鸦入巣的时分，想不到还有香客光临，忙将半掩的庵门打开，门外站着三个体型粗壮的中年汉子，他们看到老态龙钟的老师太后，皆双掌合十见礼，态度甚为恭谨。</p>
她将三位香客接引入大殿，香客敬献过香油钱后，一个颌上长着短须的麻衣汉子走到正在敲打着木鱼的她身边，俯下身子对她大声言道：“师太，我们是镇里的工匠，听说你打算将佛像重新粉刷一遍？”</p>
她这几年有点耳背，可这男子说话的声音很大，把大梁上的灰尘都震得簌簌往下直掉，她自然是听到了。</p>
“工匠？是......为佛祖粉刷金身的工匠？”</p>
“正是，你老是否要将佛像重新粉刷一遍？”</p>
她忙不迭地点着头，连忙拿起放在蒲团旁的拐杖，脚步打颤地领着三人来到供桌前，指点着端坐在神台上的破旧佛像，给这三个工匠描叙着记忆中佛像的色彩----正面鎏金，辅以大红，后面是......她说的很仔细，那三人很认真的听着，她说完后，带着期盼的神情望着那三人：“这工序其实也不繁琐，只是耗些时日，三位施主可否行此善举？”</p>
三人向她合十施礼，许下七天的工期和三千钱的酬金，她很是讶然，道：“这酬金.....是否太低了，如今谋生不易，你们不必委屈了自己。”</p>
那三人一脸虔诚，异口同声道：“能让佛祖大放异彩，是我等的荣幸，我们明天辰时，会前来开工，师太你腿脚不便，届时殿内粉尘弥漫，你就不必进殿了，坐在殿外指点一二便可。”</p>
她心内欣慰，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那三人在佛前燃起一柱清香后，便爬上供桌细细查看佛像的破损情况，她忽而想起一事，问道：“是他寻你们过来的么？”</p>
其中一个工匠回头看了一眼她，眸光瞟向殿外，低声道：“正是，师太可放心。”</p>
她心有所感，回过头去，却见他正站在大殿门槛外，夕阳的余晖正好落在他穿在身上的藏青色的棉袄上，那圈圈的柔和金黄中竟然夹杂着淡淡的，令她感到目眩神迷的幽蓝。</p>
她有瞬间的失神，脑中似乎飘过一个模糊的影像，那突然而至的感觉很熟悉，很亲切。</p>
他在夕阳的余晖下静静望着她，苍老的眉眼内掠过千山万水。</p>
她定下神来，赶紧在心里念叨了几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他眸内刚刚燃起的那点亮光倏尔而灭，心内黯然一叹。</p>
她步履蹒跚地向他走去，这人办事挺牢靠的，说了三天便是三天，人家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这个答谢务必是要马上说出口的。</p>
“谢过，有赖施主了。”</p>
“不谢，你开心便好。”</p>
他的声音和过往那十多年一样，醇厚，温和。</p>
她古井不波的心竟然动了动，但随即又在心里念叨了好几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p>
“只要佛祖高兴......佛祖佑荫着普罗大众，为佛祖修缮金身，我只是尽了佛门弟子的本分罢了，难得施主愿意施以缓手，这份功德，佛祖自会记在施主的名下，保佑施主一生安康。”</p>
他淡淡一笑，指了指放在殿外木桌上的一个小摇篮，道：“我方才到灶下煮了一窝白粥，你快趁热吃吧！”</p>
她默了默，不推辞也不致谢，拄着拐杖走到木桌前，掀开覆盖在篮子上白布，里面放着一个小瓦罐，还有两只碗，两个勺子。</p>
她朝他招了招手，道：“天色已晚，待会你回去后，还得生火做饭，这多麻烦，这罐子里的粥很多，我吃不完，不如你......也过来吃一碗罢！”</p>
他抬了抬花白的眉毛，脸上皱纹有了融融盛开之意，快步走到木桌前坐下，拿起勺子为她装粥，笑道：“你说的是，其实我肚子也饿了。”</p>
殿内三人鱼贯而出，他们走到外乡人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为首那人正想开口说话，外乡人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摆摆手示意他们马上离开。</p>
那三人脚步不停出了庵堂，还顺手掩上了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