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话可能是过分，但是真话。你说你每天光是挤地铁上下班，就能把自己挤出民工的原形，对不对？”
我脸上真是挂不住。有时候听真话，真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我笑道：“挤地铁怎么就挤出原形？人家外国，总理上班都坐地铁。纽约那个什么市长，前任还是现任的，布隆伯格，接待来访的外国贵宾，也请人家坐地铁。”
“你让他天天挤地铁看看？我喊他爷爷！”
“你喊爷爷？他不敢认你做孙子啊。你就是想分他的遗产嘛。”我只好开玩笑。
他不理我的调侃，说：“然后你在单位，一进电梯，见到这个总那个总，马上就得立正，我以前在电信干过的，就这孙子样，毕恭毕敬对人家笑，人家都不见得理你。真的理你了，也是居高临下，假模假样，搞得你难受。”
我说：“你太偏激了。”
“我偏激啥？难道不是这样？工作上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也不敢立刻说，先得掂量，会不会得罪谁，想来想去就把主意想没了。想要进步吧，得看领导的心情——当然听说现在形式不一样了，搞什么360度测评，竞聘，末位淘汰——但我说，还都是骗人的把戏。”
我笑道：“你他妈比我损多了。”
“真的，我很负责任跟你说，本质上，当然不只限于你，凡是在单位里头打工的，就是个包身工，只不过换了个名字，叫白领。”
这家伙比我刻薄多了。我笑不出来了，说：“照你这么讲，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包身工。”
“事实就这样。”他一边说，一边不断变换车道超车。
我来脾气了，“注意安全！”
他道：“死就死呗，咱又不是家财万贯，怕什么？”
我真来气了，一拍副驾驶座前的挡板，“你不怕死，我可怕。”
他才愣了一下。
我说：“我一个乡下人，祖宗八代都农民，能来北京读大学，完了找份安稳工作，觉得可以了。”
“是吗？”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我对北京还是有归属感的，我知足了。哪怕一辈子发不了大财，不能像你这么牛逼，我也可以了。做个白领很不错，真的。”
他连连摇头，右手指了指道路两侧的楼房。
“还归属感？北京这么多房子，有哪套真正属于你吗？”
我瞪他一眼。
“天天在单位装孙子，跟林黛玉混贾府一样的，还敢说知足？真替你急啊兄弟！”
我说：“你他妈今天这么毒，我哪里得罪你了？”
他笑起来。
我说：“装孙子怎么了，谁能天天当大爷？别说我了，美国总统也不行啊。不还得拍选民的马屁，装笑脸，说个笑话什么的？至于说到房子，不就是一堆钢筋水泥吗？想要的话，我哪天不能买一套？”
“你能耐！”他大声说。
“我他妈不说大话，”我侧头瞪着他，“好多银行排队来我们单位，想给华信员工发贷款，我都不用花自己的钱买房。”我真是急赤白脸了。
他有些意外地看看我，“兄弟你怎么着急了，不就说说话嘛。”
我的气被他挑起来，一时半会消不了。我说：“死胖子，劝你一句，别因为比不上别人有钱，就觉得委屈！你委屈什么？你真是很不错了，还真想做世界首富啊？”
他连连点头，“对对对，说得对。戚思远有钱，能比得过李嘉诚？李嘉诚有钱，能比得过比尔盖茨？”
我想他平时一定没少琢磨这些事，不耐烦道：“别啰嗦了。”今天真是白打高尔夫、白泡温泉了，好心情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