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红日西沉,遥遥望去,已是剩下红彤彤的小半个挂在天际,天空已是蓝的有些发暗,看来再过至多不过半个时辰,天色便黑,今夜何处藏身,才是最为要紧之事,张良再看看这小丘,只觉今日之事太过匪夷所思,自己千算万算,却不曾算出始皇帝身边竟然有这等奇人异士!方才那不见人影的声音说的明白,如今始皇帝号令已出,百里之内必定四处缉拿行踪可疑之人,明日一早,莫说这阳武县,只怕整个三川郡都要盘查,自己孤身一人,又能躲去何处?
张良正思量间,耳听官道上一阵车轮之声传来,举目望去,乃是一辆牛车向着东路而去,驾车的似乎是一个年轻人,车上也不知堆了些甚么物事,只是那年轻人手中拿着一卷竹简,头也不抬,两条腿搭在车边,看得出身材颇为颀长,手中长鞭偶尔挥动两下,也是由着那驾车的老牛蹒跚而行,张良见那年轻人看的入神,再看看已是渐暗的天色,与其今夜在这荒郊野外中过一宿,倒不如跟这年轻人行个方便,编造个假姓名,只说是来此地访友迷了路,就此赌上一赌,若是自己命不该绝,或者倒有个藏身的地方,若是自己命数已决,多少也不用跟草莽流寇一般那样狼狈!
“这位兄弟且慢!”张良心中算计已定,便自小丘上走了下来,向着那年轻人道:“在下来此访友,迷了路途,不知这位兄弟肯顺路载我一程么?”那车上年轻人正看的入迷,猛然被人一唤,俊朗的脸上倒有几分茫然,见张良身上尽是枯草尘土,眼中闪过一丝迟疑道:“你是……?”
“哦,在下姓……”张良刚要答话,那年轻人脸上突的一笑,前后瞧了瞧路上,见毫无人迹,猛然伸手止住张良话头道:“我认得你,你不是五十里外那宋家庄上的宋大倌儿么?前年你还来我乡中,帮我给我们那亭长李长者家中办理丧事来着,后来听说你跟一个方士出外学道去了,怎地现如今是学成回来了么?来来来,上车坐着说话!”
“宋大倌儿?”此番倒是张良有些愕然,怎地自己跟那甚么宋大倌儿长的有些像么?只是他心中转念极快,迟疑片刻,已知既然此人将自己认作宋大倌,若是自己不认,又怕这年轻人心中起疑,赶忙一礼道:“方术之事,颇有些虚无缥缈,多是些假言虚妄之事,全凭一张嘴,哪有半粒丹!因此便回来了,不过前年匆匆一会,倒是忘了兄弟你的名讳是……?”
“哈哈……这也说的是!”年轻人见张良反过来探究自己根底,脸上狡黠一笑道:“当年你我二人在那亭长家中匆匆一面,又事情繁忙,记不住名字也是常有的事,在下叫做陈平,便是这阳武县户牖乡人,如今也没甚么生计度日,每日里便是帮着周围乡里料理些婚丧嫁娶之事,聊以糊口而已,那似陈大倌儿你这般闲云野鹤,游走天下,我有个哥哥叫做陈伯,如今分开住了!我家内人,乃是本乡富户张负之女,乡里人都说我这内人是克夫命,连着嫁了五家,丈夫都死了,我倒是不信这等言语,现下嫁了我,也不见克了我甚么去!所以这命数只说,未必可信!”
张良见陈平似乎说家常一般,坐在牛车上看看自己白日里藏身的那小丘,也不知自己能不能躲过这一劫去,眼中闪过一丝忧愁道:“或许是陈兄弟命数与人不同,因此这女子克而不得,也是命中注定之数,所谓佳偶天成,正是此说!”
陈平却似乎并未瞧见张良脸上忧色,漫不经心挥了挥手中鞭子道:“我那亭长李长者有个女儿,该是嫁到你那宋家庄左近了,那户人家听说颇为富庶,想来也是过的不错,李长者三子三女,这个乃是他最为宠爱的小女儿,所以他见着你们那边乡里来人,定然要打问些消息,探听些那女儿的过活,恰巧我今日在那事主家中帮着料理事情之时,曾有个宋家庄左近的人,说那女儿生了一个儿子,举家高兴,如今在婆家也是颇为受用,李长者若是听见这个消息,定然心中欢喜,他脸上那胎记,但凡听见喜事便显红色,若是听他那女儿过的不好,连胎记便都要黑了!”
张良听他说的仔细,心中却是一动,眼光微微往过一撇,见陈平仍是那般散漫挥着鞭子道:“还有一件事,好叫宋大倌儿知道,今日里有两人在博浪沙暗中埋伏,偷袭始皇帝车驾,好像是说失了手,并未伤到始皇帝,只将一辆副车砸坏,我在县中事主家,听说始皇帝车驾虽是未停,已是有召令传下,三川郡郡守同阳武县县令尽数革职流放,更是传出那刺客影画图形,三百里之内大索十日,但凡遇见可疑之人,必要上报,若是有人能将那刺客捉拿,或是知晓那刺客踪迹,上报官府,庶民赏金一百斤,铜一万金,赐爵三级,官吏赐爵五级,赐食一县!”
“好厚的赏格!”张良听的眼皮一跳,悄悄看了一眼陈平道:“那不知陈家兄弟,可有那刺客行迹么?若是寻到些蛛丝马迹,岂不是能富贵一世?”陈平闻言忽然转过脸来,定定盯住张良看了半晌,突然噗嗤一笑道:“这算甚么富贵?我平生所愿,乃是宰执天下,开一代清平之世,只是未遇其世,未逢其时而已,这点区区赏格,我陈平还看不到眼里,不过我若是遇见那刺客,倒要跟他交个朋友,当今之世,敢行刺始皇帝之人,不过荆轲一人,如今这刺客,岂不也是个荆轲一辈的英雄么?我那车后有干净衣服,你换上,你这一身方士不像方士,庶民不似庶民,又弄的脏污不堪,我那衣服虽是有些陈旧,都是洁净之物,你我身材又差不多,该当能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