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忍不住，握着飞鱼匕的皮鞘，挑开了防风帘一角。</p>
然后他就看见，车内一躺一坐的两人。</p>
这本来应该是一副很闲逸的聊天画面，但当他看见叶正名微微凌乱的头发，二哥剧烈起伏的胸膛，车内铺的那张丝毯也歪斜到了一旁，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p>
刚才车内“咚—”一声闷响，王哲也是听见了的，但他也是因为对叶正名心存信任，所以在思考与其相关的事情时，思维方式会有些接近于二皇子，心头搁着一份善意的偏倚，只当是辇车在前行的过程中会有不稳，使车中人难免磕碰。</p>
但到了现在，他将那声音与车内的现状联系起来，不禁心神微讶，旋即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p>
在歪扭了的丝毯上，还摆着一柄出鞘的飞鱼匕，那是王泓陪驾离宫时佩戴的那柄。</p>
王哲微微迟疑了一瞬，旋即翻身钻进辇车之中。座下御马自有一名武卫看管，而车中的场景，实在太容易让人想到某种情况，他不能轻视，但又隐隐觉得此事在过程未明之前，不适合让闲杂旁人看到，所以他虽然进了辇车，但没有让人将挡风遮目的皮帘挂起来。</p>
刚入车内，王哲就嗅到了一股酒气。如王泓初时闻到那药液的味道那般，他眼中的疑惑更重了，失声道：“你们竟然在饮酒？”</p>
话语刚一出口，他自己又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妥，目光偏移，环顾车内，旋即就看见了丝毯上还有一只小瓶子，瓶口有切削的痕迹。</p>
王哲忽然心安了些，看来仍是自己误会了，二哥的飞鱼匕出鞘，如自己的那把一样，是作为工具的用途，而不是要做行凶之事。</p>
倘若他此时看见的是利刃见血，不管事后他的心绪变成如何，至少在此刻，他不希望车中任何一方出问题。</p>
叶正名也已经发觉王哲进到车里来了，他终于肯坐起身。</p>
神情呆滞的顿了顿后，他沉默着捡起躺在丝毯上的小瓶子，仍是没有开启药箱，直接将空药瓶塞进怀里，然后伏地认真向两名皇子拜了一拜，缓缓说道：“二殿下已无大碍，罪臣之前多有冒犯，还请殿下千岁恕罪。”</p>
二皇子王泓看着叶正名跪伏行礼，他没有再说什么，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只是胸膛还在急气起伏。</p>
“叶叔叔辛苦了，你先退下休息吧。”王哲不清楚车内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王泓此时再未咳嗽，实是叶正名的功劳。至于车内刚才是怎么回事，或许在自己的亲二哥这边问一问，能知道得更详尽。</p>
望着叶正名站起身后，步履有些不稳，王哲又起身上前，扶着他，一直至他骑上马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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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正名在马背上坐稳之后，侧目注视了王哲一阵子，似乎有话想说，但他最后又无声将目光偏开了去。</p>
在挪开目光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只是低郁地想着：如果王炽不开口，任谁也达不成我的愿望，除非皇帝换人做，或还有一丝……不，目前这种事怎么可能……</p>
王哲以为他又准备说什么告罪求恕的话，没有在意理会。</p>
低头垂手抽出钉在辇车板缝里的飞鱼匕，待他再抬起头，下意识朝车侧骑马缓行的叶正名看去时，才发觉他已经放慢行速，落后了好几步远，脸上似有些模糊的颓丧感。</p>
收匕回鞘，挂回腰侧，王哲投远目光，在叶正名脸上停了片刻，然后便转身钻回辇车内。</p>
“叶医师这一次给你用的药，还真是颇有些奇怪。如果不是亲眼见了药效，我还以为那是酒。”王哲挨着王泓坐下，含笑继续说道：“不过，看得出来，这药效还是很快的。你刚开始发咳时，我就问了他，有没有什么快一些的法子止咳，没想到他还真有这本事。”</p>
“他用的，是从廖世那里拿的药。”王泓微微喘息着，“很好。”</p>
甫一听到那个名字，王哲不禁一怔，看着二哥显得有些急促的呼吸节律，他连忙询问道：“二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p>
虽然他没有再咳嗽了，但如果将他此时的身体状态与廖世的药联系起来，还是会让人禁不住心生疑忌。</p>
“我舒服许多了。”王泓深深一个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胸中急气。</p>
叶正名走了，他眼不见此人，心绪也能很快自行调整如常。而有这样的心神状态，让他开始冷静思考起之前叶正名说过的话，包括他出言提到的每一个字眼。</p>
只沉默了片刻，王泓便问向王哲：“三弟，在你的印象中，廖世是一个怎样的人？”</p>
王哲闻言，即刻在脑海里快速凝聚了一下从不同地方得来的有关廖世的资料，但他最后没有直接回答二哥问的问题，只是不解说道：“为什么忽然说这个？”</p>
王泓也没回答弟弟的问题，只是接着又问道：“你刚才看清了叶正名脸上的情绪没有？”</p>
在自家兄弟面前，王泓直称了叶正名的名讳，不知为何，当他准备把那个“叔”字唤出口时，他的心意又古怪地扭了一下，临时改了口。</p>
王哲挑动了一下眉梢，满眼疑惑地看着二哥，仍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在凝望了片刻后，再次发问：“你们刚才在车里，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p>
两兄弟不停地在问对方，又“默契”得怪异的，没有一个人愿意答复对方。话说到这一步，两人又一齐陷入沉默之中，连问话都不再说了。</p>
如此过了良久，王泓忽然深沉叹息了一声，缓缓开口道：“我刚才气到他了。”</p>
王哲听到这话自二哥亲口说出，他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因为在他看来，明明是王泓气得不行，而叶正名神情微微颓丧着的样子，倒像是挨了什么指责。</p>
但等他转念一想，似乎又不太对劲。二哥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一直以来都很听御医地嘱咐，极少动怒，持着这样的心态过日子，时间久了，便也成了一分性格。</p>
二哥性格平和，而叶正名作为父皇授意专属照料二哥的医师，这么些年来，都一直是倾其所学，为二哥寻良方，他没理由在今天却要逆着来，气坏他颇费了些心思照顾了这么久的病人啊？</p>
王哲此时却不知道，或许他以后也难有机会知道，王泓从刚才长叹一声时开始，就在琢磨织造揭过此事的谎言。</p>
在王哲质疑的目光注视下，王泓继续着他遮掩实情的谎话：“我问你怎么看待廖世，其实这话，之前在车里，叶正名也是这么问我的。”</p>
“就因为这点小事，还起了争执？这可一点也不像你与他的脾气。”王哲有理由怀疑王泓的话，“你说来看看，你是怎么气到他的？”</p>
“我直接这么说，难让你相信，也不奇怪。”王泓淡淡笑了笑，有点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编织语言，因为这样会使他想起刚才与叶正名的话语交锋，他不想深思那会儿叶正名给他的感觉。</p>
其实在王哲刚刚进到车内来时，他本意是有些迫切的想与王哲商量此事。</p>
他知道自己的三弟常年游历四野，听闻见识、特别是对某些在禁宫内部管得极紧，但却还是能流走一些到民间去的风传，三弟一定比自己知道得多。</p>
而刚刚叶正名悲怆所言的“郁气难消”，在皇宫里，几乎没有他的同僚提过，但或许在民间却能追根溯源。（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