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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将来有一天，宗门终将因为杀戮职业，触碰灭顶之灾，想必到时候自己即便能保持理智避逃得越远越好，但心里仍是断不了回去看一眼的念头。</p>
思绪从自己的世界转至眼前，凌厉对此时屋中剑拔弩张的局面感到有些头疼。</p>
如果此时恰好有一道宗主特使传来的杀字令旗，眼下的事情也就好办了，相比于带活人回去，还是“割首”这活计最简单。</p>
然而令他发愁的也正在于此，昨天上午收到的杀字令旗，到了下午不知为何又变成了生字令旗，此后便再无宗主特使联络的信笺。他不知道宗门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无论如何，无人监督时规矩也还是要守的，既然宗主特使发来的是生字令旗，他便暂时得保住这个目标的性命。</p>
只是，该如何化解屋中这个局面？</p>
他看不清莫叶背后以剑相抵的那个人站立的准确位置，贸然一击如若落空，那人在惊诧情绪中，作为保护自我的正常反应，手中的剑自然会递出。割断脖子上大脉只需寸许锋刃，然而那个位置一旦破裂，即便再好的金疮药也救不回来。</p>
此时那个以绝对优势控制莫叶命门的剑手，之所以还没有行动，定是忌惮着莫叶同样以绝对优势控制住的最前面那个女剑手。</p>
凌厉定睛细看，只觉这名女剑手陌生得很，并不是那个宋宅的女管事白桃。</p>
会不会……那个白桃就是莫叶背后的剑手？</p>
凌厉看了一眼莫叶颈后那把剑，再看最前面那个被莫叶以刀相抵的女剑手手中的剑，大约确定了自己的这个推断。</p>
这两个剑手，如果来自同一处，那便存在一种可能。这个陌生女子的身份要比白桃略高一筹，或者还不止高出一点点。因此，白桃才会忌惮于此人的安危而剑系迟疑。这个陌生女子大约不是宋宅里的常客，也许她才是真正代领真正主子的意愿来到这里收尸之人。</p>
如果此刻自己这个假特使真的遇上屋下那个真特使，这个任务虽然难度较大，却可能获得额外利益。</p>
这个真特使或可作为一种证据带回宗门。</p>
杀皇帝之女这种大事，也许在将来事实被揭时，成为皇家调派军队围剿宗门的理由。若能通过买主下属的资料，证实买主的身份，这在将来有一天需要翻旧账时，也算是给宗门一道保护，对原买主的一种谈判筹码。</p>
可是这样一来，需要留活口的就是两个人。现实局面是保一人都难，更何谈保两人。</p>
如果此时乌启南在身边就好了，凭他那手使暗器的绝技，要保屋中主要目标，他有十成把握。一念至此，凌厉自屋内收起目光投向屋外四周，接着他很快就发现了一簇花枝后头的那双眼睛。</p>
乌启南今夜也是一身黑衣，在夜色下的草木深处，可以将身形掩藏得很好。但他那双天生异色的眼瞳，却能在漆黑环境里，更加明显。这也是乌启南苦练暗器绝技的原因。他因为眼瞳异色，易容术对他而言几乎无效，所以一直一来，但凡有配合出任务的时候，他都会作为辅助力参与。他这个样子，藏得过所有人，却只要一个抬眼，即能叫同伴一眼识出。</p>
乌启南的眼神里明显带着疑问，他不明白，凌厉已经混到目标所在地，但蹲在房顶一动不动是个什么意思？是目标已死，还是发生了别的变故，必须改变行动步骤？</p>
但他同时也知道，凌厉所在的位置太过明显，不可能在一圈火把的照耀下，朝他这边给出提示或手势指引。</p>
果然，凌厉只是在冷着脸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就面无表情的折过脸去。</p>
蜷在草丛里的乌启南无声吐了口气，既然凌厉似乎因为忌惮着什么，半点暗示都不给予，那他只有以自己的方式，尽可能的帮帮这个在宗门一同长大的同伴了。</p>
而他想到的帮忙方式不会太精彩，无非还是他最擅长、并赖以生存的本事。</p>
如敛冰霜的瞳光在草丛里晃动了一下，然后就隐没在黑暗之中。</p>
隔了片刻，凌厉又回头看了一眼，见草木深处那对异瞳已经隐没，他不由得也是无声一叹。</p>
只能行险招了！</p>
凌厉微微眯了眯眼，心中策定，便不会再有一丝动摇念头。</p>
这次他的计划，依然是直取，险取，必取！</p>
“喂，拿剑的——”</p>
凌厉突然出声，与此同时，整个人如一枚黑色弹丸，将瓦顶贯穿。</p>
“轰——”</p>
梁裂瓦飞，烟尘滚滚，在屋外温热微红的火把光亮映照下，凌厉刚刚在房顶蹲守过的那个位置，宛如凭空多了个大烟囱，正噗噗向上喷着火屑。</p>
当然，那并非真的火屑，只是灰尘腾空而起，染上了四周火把光亮的颜色，给人视觉上造成的一种错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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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这一幕还算比较壮观。只是此时宅所里杀气弥漫，无人还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种用拆房子的代价换得的奇特景象。</p>
凌厉踏穿房顶，脚跟着地的位置，实际上离莫叶握着那把微弯薄刀的手只有一步之遥。可他带着大量碎瓦灰尘从头顶撞下来，尘雾之中，就仿佛他袭击的目标正是莫叶。</p>
原本在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莫叶的精神已经绷得几近扯断的边沿，身体上几处划伤虽然暂无大碍，但如果拖延久了不被治疗，对气血的损耗也是不小。在身体与精神双重负荷下，站在前后两个都想取自己性命的剑手中间，支撑煎熬了快半个时辰的莫叶已经开始感觉到疲倦。</p>
这个时候，场间任何的异状，都容易令她做出失误之举。</p>
特别是这种目标大约朝她而来的危险，最能触发她本能的自保意识，即便她此时身在剑芒之中，也会在顷刻间放弃对身周威胁的戒备，转而将抵抗之力全部转向那个来势最迅猛的对手。</p>
倘若身在狼群中，人们最先抗击的，必定是扑来最猛的头狼。</p>
然而莫叶实在料想不到，房顶上居然蹲守着这么一位高手。</p>
在书房里的激战进行到一个无法进退的胁迫状态时，莫叶就开始警惕，惴惴于敌手会有新的助力闯入，若到那时她就真的无法控制局面，完全陷入到被动受制的位置了。然而她没想到，自己再怎么警惕，却还是失了一招棋，该来的还是来了，任何抗争在此时似乎都是去了意义。</p>
今日大概是会亡命于此了。</p>
终是没能获知阮洛的境况，不知道他是先走一步，还是已经避去了安全之所？</p>
今天来宋宅这一趟，也真是一个愚蠢的决定……可青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在那儿待一夜，恐怕也难逃一劫，只是会悄无声息死得舒服些吧？</p>
京都这么大，竟然没有我的家。</p>
如果能让我再选一次，真的好想回到邢家村，邢风家门口那株花树一定又长高了吧？只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挂上杏果……</p>
在腾飞弥漫于室内的尘雾笼罩下，莫叶脑海里出现了间歇的空白。苍白的布景下，一朵朵叠瓣盛开的杏花也淡得只能看清模糊轮廓。莫叶知道，只需要一闪神的机会，脖颈后抵着的那道尖锐剑锋就能刺入一寸，足够断了她的命脉。或者还有一种死法，于头顶猛然发起袭击的那个高手，会迎面给自己贯通一剑。</p>
略想了想，可能还是后颈这一剑受得稍微舒服些。</p>
莫叶本是在等待着死亡，她知道自己在三个剑手的围击下，她争不到那一分秒的胜算。</p>
她也确实累了。</p>
可就在这时，莫叶忽然感觉到携着那团尘雾从头顶堕下的人影欺近过来，却并没有带来冰冷的刺痛，反而自己仿佛靠上了微暖的一堵墙！</p>
紧接着，她握着刀的手被一只微凉的大手包裹，手臂不受控制的划了一个反方向的弧度，本来抵着前面那个女剑手的刀锋一个急转，向身后的白桃划去！</p>
若非她的手忽然被人控制，她断然不会像这样临阵翻转刀锋，因为自己的身形处在身后白桃的绝对刺死范围，与其徒劳一刀斩白桃，不如险中求胜斩黑桃。</p>
冒着身受重伤的危险杀死黑桃，屋中只剩下白桃一人，自己则还有保命逃走的机会。</p>
可若将刺死黑桃的七成机会全部押在另一人身上，刀锋反转，这可能就是一场注定失败的赌局。</p>
在凌厉半途闯入屋中之前，莫叶其实就已经做好了困兽一搏的准备，但如何在刺死黑桃的同时成功避开背后白桃的致命一剑，她对此又还没有充分准备。</p>
这个时候凌厉忽然闯了进来，她顿时乱了方寸。</p>
如果凌厉是为杀她而来，那她此时已然陈尸于地。</p>
但实际情况明显并非如此。</p>
莫叶脑中的空白只滞囤了数息时间，在她握刀的手被尘雾中的人影握住时，她就已经回过神来。</p>
从小到大，除了在邢家村陪伴呵护她长大的那几个家人……譬如习惯攥着暖和厚实的斗篷一角，将她裹挟在身侧的师父，或者在雷雨天，抱着她的半边肩膀哄她入睡的婶娘，再或者体格壮硕，常常将她掀到肩膀上玩骑小马游戏的马叔叔……除了这几个人，她警惕敏感于任何人气的靠近。</p>
即便是在京都熟悉了的几个朋友，她也始终心存一丝莫名的距离感。</p>
此刻，突然有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触，绕过了她的后颈，握住了她的手背，掌控了她手中亲自打磨的那把长镰刀，这是她极为抵触的事情。厌恶到心悸的感觉，令她的精神在瞬间走出脑海里那片苍白的迷沼……</p>
莫叶握着刀的手只有片刻的松动，便再次狠狠抓牢。哪怕她的手被另一只陌生手掌控制，但刀柄有一刻还在她掌心，她就不会放弃。</p>
这是她现在唯一可以傍身的利器了！</p>
可就在她准备挣扎夺刀的时候，她忽然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道钝声，那声音并不刺耳，她却禁不住眯了眯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