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p>
岑迟用尽全身力气一跃而起，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挂在了高潜身上，将他往地上摁去。</p>
习武之人最初练下盘，通常都是站着练，至于在蹲着的时候，下盘还稳不稳，这个是与否之间的比率就有些悬了。岑迟只有赌一把，根据他所知晓，面对外力攻击，大部分习武之人蹲着时都不如站着时那么稳，只是不知道这条惯例在高潜身上能准确几分。</p>
可除了这点机会，他再也没法在高潜身上找到别的袭击机会了。</p>
所以他只能赌！</p>
“老道！”</p>
在如恶狼一般扑向高潜的同时，岑迟嘶吼了一声。</p>
在岑迟猛然反扑的时候，高潜心里有一瞬间的吃惊，但他身为相府十家将之首，受过诸多训练，曾经也在随丞相出行的时候见过多种突发状况，所以面对今天客栈房间里的突发状况，他能很快恢复冷静头脑，并清晰的嗅到一丝危险气息。</p>
一个不会武功的废人，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p>
如果不是因为丞相的命令在那里，要杀这个突然发难的书生，只用一掌还嫌多余。</p>
至于那个中年道人，也许他会些阴招，但只凭一双肉掌，绝难避过自己十招。</p>
高潜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从蹲身到站起，他的身形的确趔趄不稳，但还不至于被毫无武功底子的岑迟一扑即倒。他不仅没倒，也没有松开抓着岑迟的手，而是五指如一把生铁钳，骤然收紧三分，箍得岑迟右臂手骨“格格”轻响，不断也得裂。</p>
而就在岑迟的右手小臂快要被高潜折断的时候，天空忽然膨开一片白色粉末！</p>
高潜下意识闭上眼睛，紧箍岑迟手臂的五指力道略微一缓，然后他就嗅到了淡淡的面粉香气……</p>
居然是面粉！</p>
高潜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在睁开眼之前，抓着岑迟小臂的五指已提前发力。他已经意识到这个在他眼里类同废物的书生实则极为阴险狡诈，他有些后悔，刚才他下手应该更狠一些，直接一掌先废了此人，而非只是较劲于一只手臂。</p>
但他的这点察觉终究是满了半拍。</p>
就在身边传来岑迟吃痛闷哼的同时，高潜也感觉到了脖子上的那点凉意。</p>
这丝凉意比刀锋更薄，所以也令高潜更为不安。</p>
他恍惚记得这是什么器物才能给人的感受，但又记得不太清楚……</p>
——这是因为，他以前只是旁观这种器物缠死别人，而今天他是第一次亲自感受，这种器物缠到自己脖子上的滋味。</p>
“死吧！”</p>
身旁一声暴吼！</p>
声音仍是来自那个平时看着谦和、斯文、单薄、病弱的书生……岑迟！</p>
“你！”高潜在面粉白雾中睁开眼的那一刻，他亦怒吼出声，如掉进捕兽器中的猛兽。</p>
但他只来得及吼出这一声。</p>
缠在高潜脖子上的，是一根如丝般细、但却比铁丝还坚韧的丝弦，若非弦上已经染血，肉眼或许还不亦看清。</p>
但不论如何，这样看似细弱的线一旦缠上了高潜的脖子，勒在具有一定弹性的肌肤里，纵使高潜袖子里藏有一把利可断金的匕首，他也不可能挥匕割颈断弦。</p>
何况，岑迟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p>
右臂骨折的剧痛、肋下毒发的绞痛一齐轰击着精神，几欲令岑迟昏厥，但他知道事情此时才到了胜败瞬息翻转的最关键处，他不能松懈分毫，所以他毫不犹豫启齿狠狠咬在自己的舌尖，满口腥咸只为以这第三种最接近大脑神经的剧痛来提神！</p>
在以痛抵痛的同时，他还算完好的左手衣袖狂舞，点点如闪过缝隙的白光飞掠，只凭一次机会，就成功缠上了高潜的脖子。</p>
他就如一个从未套过马的生手，却只以一次出手，就将一匹正愤怒癫狂的烈马套了个正着。</p>
这一次，他亦在赌！</p>
如果没有投准，紧接着他将面对的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悬崖，他再无机会出手。</p>
也许是距离太近，也许这可算另一种天意所驱，助他那平时只会执笔舞墨书写的手，忽然有了神击之能！</p>
“喀…”</p>
岑迟左手大拇指屈起，狠狠按在手中那只小盒子边沿一处突起点，直接将其摁陷下去，然后他就松开了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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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盒子脱离了岑迟手掌的控制，却并未变成死物，在一声轻微的异响过后，它开始自动收紧从盒体里“吐”出的那道细丝。但由于细丝的另一端缠在了一个人的脖子上，盒体的重量显然拽不动一个青壮男子，所以它只能倒飞出去，贴在了他的脖子上。</p>
尽管如此，盒体内的丝线仍没有停止继续收紧，丝弦张扯到极限，盒子里便又发出了一种机簧互相打磨的金属声音。</p>
丝弦的另一端已经在高潜肌肤柔软的脖子上勒出深深的一道血痕。</p>
喉结被锁，无法说话，脖子上最大的血管和呼吸气管被勒紧，高潜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寂灭空白。</p>
然而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岑迟就要真正得手的前一刻，小盒子内部机簧金属片摩擦发出的声音近在耳畔，给了高潜一种提示……</p>
这应该算是岑迟在“绞杀高潜”全程计划中最大的疏漏了。</p>
但这一处失策也不能尽算作是岑迟的疏漏。</p>
因为即便是主持制作这个盒子的工部官员，恐怕都无法料到，只是丞相府里的一名家将，居然能知晓掌握破坏这器物的窍门！</p>
高潜终于记起来，缠在自己脖子上的是什么东西，以及它的弱点在哪里。</p>
他不再迟疑，飞起一脚将身侧的岑迟踹出老远，与此同时，他的一只手已经探入袖中，抽出了那把贴肤绑在小臂上的锋利匕首。</p>
他的另一只手胡乱抓向自己的脖颈，握住了那只吐出丝弦的盒子本体，一旦确定所握无误，另一只手抓着的短匕当即横向切下！</p>
————</p>
没有等得太久，端着一只碗的前任御医吴择就回来了。</p>
“我问了江潮，那流寇的箭锈污太重，便想着煮了这碗药，防着伤口恶变。”吴择一边走近，一边解释了一句。</p>
林杉含笑说道：“有劳医师费心了。”</p>
“费心也就这一两天。”吴择淡然一笑，“进屋坐下再喝。”</p>
两人进了屋，在桌边坐下，林杉接过药碗吹了吹热气，然后就一口饮干见底。</p>
吴择摸了摸下颚胡须，斟酌片刻后说道：“你觉得饮下这碗药，像是在饮什么？”</p>
林杉略作思酌后便道：“像饮茶，略为苦涩，但于口舌间并不为难。”</p>
吴择又道：“那你饮茶是什么感受？”</p>
“茶还是茶。”林杉平静说道，“我想它是茶。”</p>
吴择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唯有清水无色无味，不会改变本质。”</p>
林杉想了想后说道：“用失去味觉的代价，换取听觉和嗅觉的敏锐增强，其实我应该还算是赚了。”</p>
吴择微微摇头道：“这是病态的，不等于交换，你还是当心点儿好。”</p>
林杉面露微笑，没有再说什么。</p>
吴择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但他又只是欲言又止了片刻，并没有真的说什么。</p>
“我能做的事也就这么多了。”吴择不再逗留，收了药碗起身便出去了，只丢了句不具什么意义的话，“你安生点，别再跑去外面折腾，不打扰你休息，我先走了。”</p>
他本来是想提那血鸩的事，但最后作罢，因为他恍惚觉得，这件事如果连廖世都没有向林杉提过，那么自己也该守口如瓶，才最和宜。</p>
但是，为了什么理由向林杉隐瞒血鸩的事？吴择其实也还不确定，自己这么决定的凭据是什么，</p>
林杉起身送吴择出屋，站在屋檐下看着吴择走远的背影，他忽然觉得自己也亏欠了这个人许多。</p>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事情，吴择应该还舒舒服服待在京都，不至于被逐出太医局，名声还被败落得如此破落。</p>
这种情绪没有在林杉心里盘踞多久，因为很快又有两个人进了这处院落，将他的精神引向另一件事。</p>
江潮与山良一起走进来，看着江潮手里拿着的一叠纸，字迹较为潦草，可见书写速度之仓促，应该是对那两个流寇的审问结果出来了。</p>
“流寇的寨所已经审出来了，请大人过目。”江潮在回禀的同时，将手中的审讯供状递给林杉，然后候立一旁。</p>
等待了一会儿，见他差不多看完了，一旁的山良忍不住说道：“大人或许太高看那些流寇了，只是一碗油辣椒灌下去，刑具还没轮上，他们就都招了。”</p>
林杉比了比两份手印签押明显不同的口供笔录，就见上面的内容却大致一样，他语气里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事情似乎确如你所说，这两份供状上没有耍一点花招。”</p>
略微顿声后，他就又道：“不过，留个心眼也不多余，也许那流寇也知道我们会对口供才放弃反抗。如果刚才我们只留一个活口，没准便会宁死不说。”</p>
山良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思虑不够的地方，连忙点头，脸上一片诚服表情。</p>
江潮没有参与这番对话，他只等林杉看完两份供状，然后就询问了一声：“那两个招供了的流寇，大人决定如何处理？”</p>
“刚才见他们的出手，凶残且毫无商量余地，想必各个都是罪案累累，满手鲜血。”林杉微垂着眸，视线在两份供状中几行数据上重复扫视两遍，然后接着说道：“这等流寇，欺压良善，劫掠乡里，恶习已成惯例，便留不得了。”</p>
江潮拱手道：“领命。”</p>
林杉徐徐说道：“寨子那边也交给你们了，流寇要尽数剿尽，但妇孺不杀，做得干净些。”</p>
一旁的山良闻言思索了片刻，忍不住道：“剿灭匪寨，若有妇孺恐怕也活不得了，她们的夫家作恶，一旦少了寨子庇佑，即便不饿死也得被寻仇的人折磨。不如一并杀了，免得她们生来痛苦。”</p>
林杉微微摇头说道：“这些妇孺，吃用皆为劫掠所得，用生来受苦作为偿还算得了什么。让她们看清自己的过错，也让受过山寨侵害的普通百姓看一看，作恶的结局，这比直接杀了这些妇孺要有价值得多。世人心中皆有恶念，如果善劝无效，那就要改用强行震慑。”</p>
山良微微愣神，一时之间，他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刚才建议的杀尽是不是错，此时林杉主张的留活是不是对。</p>
林杉掏出随身携带的印鉴，分别在两张供状上落印，然后交还到江潮手中，接着又吩咐道：“处理完匪寨里的事，就将这两份口供递去关北府，物资收缴的事会由关北郡府兵处理。”</p>
江潮接下供状，质疑了一句：“此事不应该是通知沙口县县衙担管么？”</p>
“五十三人的匪寨，恐怕沙口县衙早已被反震慑了，有些心忧他们扛不住。”林杉将刚才用过的印鉴收起，徐徐又道：“郡守府兵我还是使得动的，再者也是防着一县衙司口风不严。如果不是明天就要离开了，这事也许还有另一种办法……也罢。”</p>
江潮再没有异议，但也没有立即领命告辞，而是将盖了林杉印鉴的供状转手交给了身旁的山良，事情也转交下去。</p>
看着山良走远了，江潮折回目光，看着林杉说到：“大人，我们进屋详谈。”</p>
两人步入室内，看着林杉先在躺椅上坐下，江潮随后才落座一旁的凳子上，梳理了一下脑中思路，接着缓缓开口道：“大哥，你之前吩咐的事情，我也着空审出来了。那几个流寇虽然秉性凶悍，不过他们会猛然袭击你，除了本身的劣性，如你所料，的确还存在一条别的理由。”</p>
稍微顿声之后，江潮便将他对那两个流寇的第二重讯问结果一字不漏的转述给林杉。</p>
之所以江潮会对那两个已经招供的流寇重复审问，这其实是依从了林杉的吩咐。然而关于这件事，参与第一次审讯的两个侍卫却丝毫未知。</p>
这是因为，重复审讯关系到林杉寻找师弟的事，对于此事，目前居所里除了陈酒以外，就只有江潮知悉了。</p>
听完江潮的回复，林杉陷入了沉默。</p>
江潮等待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或许……岑先生是去了沙口县，估摸着时辰，现在赶去探个究竟还来得及。”</p>
————</p>
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了几天后，莫叶有些意外的见到，那杀手居然带着她投宿了。</p>
但很快她又发现了另一个异样。</p>
那杀手就这么大大方方带她进店，付钱定客房，全程也没解开她手脚上的绳铐。铁质的锁链外面虽然缠了麻绳，在野地里行走，铁链撞地的声音甚微，但现在进了人多眼杂的客栈，这家伙也不避讳？</p>
上楼的时候，莫叶脚踝上绑着的链条撞在木质楼梯上，“哐啷咚”响声便非常明显。然而她却更加惊讶的发现，客店主厅里零零星星几个正在吃饭的客人，只有一两人轻轻瞟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其余的几人，更是当她如无物。</p>
看来江湖好汉的义举在这里也不太可能发生，就算有……估计也不是这个杀手的对手。莫叶默默在心里这么想着，虽然感到遗憾，好似又失去了一个逃跑的机会，但她也没有多少怪责这些人不仗义的恨意。</p>
她理解，在这种人来人往又各自身份复杂的场合，他人的冷漠多半是一种自保的手段，见义勇为虽然叫做义举，却不是所有人的义务。</p>
可就在这时，登楼梯到一半的莫叶就听见一阵更猛烈的“哐啷咚”从客店大门外传来，而客店里的几个客人的态度大多立时变了……</p>
她心里疑惑：什么人排场这么大？似乎也是带着镣铐啊……思绪至此，门外的人也走进来了，居然是……官差！</p>
---（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