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片刻，莫叶看见光洁的剑刃上隐约映出自己的脸，脑海里则纷繁闪过诸多念头。如这般静默了一会儿，她握着剑的手角度一偏，但不再是如之前那样失控弃剑，而是还剑归鞘。</p>
随后，莫叶环起手臂，如畏寒的人一样，将自己刚才握过剑的手探入另一臂的袖管里。</p>
“即便厉伯父愿意教授，我也学不了师父的剑术。”莫叶望着厉盖微微一笑，“即便今后我还是决定要学剑术，也不能用这一把。它，太像一个人，会让我感觉到很大的压力。”</p>
听着莫叶说完这番话，厉盖却没有出声。</p>
莫叶终于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伍书，却见他此时微垂着眼眸，没能透露丝毫情绪出来。见此情形，莫叶暗暗轻叹，在武神上司面前，连伍书都不敢有丝毫逾越。</p>
稍整心神，莫叶终于将环着的双臂松开，自然垂在身侧，然后才缓言道：“厉伯父，您准备送给小女子的礼物，是不是可以选的？”</p>
莫叶并未忘记，伍书手里托着的那个方正匣子，是他从统领府院里的兵器房拿出来的，所以性质应该跟那把长剑差不多了。</p>
其实这事也不用瞒了。如果侍剑武卫荣术的职责一直是安静站在一旁当剑架，那么伍书似乎变成了一个展示台，并未藏掖着那枚小匣子。</p>
但厉盖对于莫叶此时的举止言行还是感觉到了一些讶异，他的确是准备了两样东西，本来是想让她先做一个选择，没想到刚才她那么快就选定了，没有分丝毫注目于另外一样东西上。但她很快又放弃了她做出的选择，这让他不得不心生质疑。</p>
“你刚才已经把剑拔出来了。”厉盖思忖着开口。</p>
他既然已经让伍书把那东西从武器房拿来了，便没有存狭隘心，可尽管如此，他仍需要探问一下莫叶的决心。</p>
另外，这样准备赠送的东西，虽然与这孩子的祖上牵带着些渊源，但大部分附着的是铁狂的心血凝聚，不能儿戏。</p>
对于厉盖的质疑，莫叶心里也早已做出选择。</p>
最初时，她是手上弃剑，而现在，她已在心中弃剑。</p>
如她所言，她认真地思索了一番，也已是很明确的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难以学成师父的那种剑术。</p>
回想师父距离她最近的那次出剑……这种剑术，似乎不是靠练习就能得成的，</p>
而另外一边，伍书虽然垂眸不语，但他刚才去兵器房取了某种“兵器”后刚刚返回时，他脸庞上肃穆以待的神情，莫叶并未忘记。由此可见他手中托着的东西，所代表的某种意义，很可能也是极为难得的。</p>
莫叶从一开始就不认为那是金银财宝。这类东西，不说厉盖的态度，只说伍书对赤金的态度，都不会严谨重视到那种程度。</p>
但那究竟会是什么呢？</p>
如果厉盖今天要赠送她礼物的计划，是可以选择的话，此长剑被命名为“安心之物”，另一样东西可能就未必如此了。</p>
能让伍书都如此重视的东西啊……</p>
莫叶默然整理了一下心绪，然后平静而认真的回答道：“此剑是我师父的遗物，我想要认真瞻仰一下，这不为过吧？”</p>
“你刚才又还剑了。”厉盖亦平静开口，“此后还会不会想看？”</p>
莫叶摇了摇头：“厉伯父刚才说过，您只会送我一样礼物。”</p>
“这可不是我在逼你。”厉盖说完这句话，忽然笑了笑。</p>
接着，厉盖侧身将手中的长剑扔给荣术，终于从伍书掌托中取过那只方正匣子，同时吩咐了一声：“你们两个先退下。”</p>
终于得到这个命令，伍书和荣术心里其实都松了口气，他们俩人皆是一点也不想再在一旁听统领大人与那女孩说话了。</p>
常年做着谍探一类的工作，他们窥听的秘密已足够多了，也见识过许许多多因为窥听秘密而衍生出的事情，渐渐就深刻明白一个道理：窥听秘密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p>
他二人倒不怀疑统领大人的品性，此番谈话也是厉大人主动不对他们设防，但常年从事谍探工作的经验，还是让他们心生一种习惯。如非工作需要，他们不想再听任何人的秘密。并且，越是离自己越近的人，他们反而越发潜意识里保持着一种距离。</p>
目光对视了一下，这两人很快退得老远，身影再次没入书房里，却是过堂而走。如果统领大人留下命令，他们很清楚该怎么做，他们的脚步声走了多远才到他们听不见这边声响的距离，也是瞒不过统领大人的。</p>
莫叶侧目扫了一眼那两个退走得极快的人影，心中暗想：还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两个人形露惧意？</p>
目光回转，她就看见厉盖已经开启了小匣子，他正在阅读匣盖上的文字。而当她的目光落入匣内，她不禁怔了怔。</p>
这不是伍书的那只小盒子么？</p>
难怪伍书刚才会那么神情郑重！</p>
不过……厉盖难道准备把伍书的盒子送给自己？这不可能吧？！</p>
莫叶曾经动过一个歪念头，未经伍书知晓，就取得了他从不离身的那枚小盒子，不过当时她这么做的心态，主要是为了拿盒子换那个小瓶子。</p>
最初的她对那小盒子的印象，只是觉得它很受伍书的重视。后来她看着他展开盒子的里层，以及解释了两孔的作用，她才稍微清晰了些的理解了这盒子的神器之处。不过，她也是从那时开始，渐渐彻灭了取得那盒子的念头。</p>
因为这东西搁在伍书那儿，真的比搁在她这里，要显得有用许多。</p>
可厉盖现在却似乎是要夺人所爱，如果自己真的拿了这东西，以后再见伍书，不知道要尴尬到什么程度。</p>
但莫叶随后又想通了，若这东西到了她的手上，支配权也就属于她了，她再交换伍书便成了。只是，若她早知道是这样，刚才真不该弃剑，如果不弃，总不至于落得现在两手皆空。</p>
莫叶脸上浮现一丝遗憾，很快隐去，厉盖正在阅看盒盖内侧写的几行字，并未注意到她脸上那点异色。</p>
在成品的封装内，记录其特性，是铁狂的习惯。他每每制作成某样事物，就会以精致程度不亚于封装物珍贵程度的匣子，将其封起来，仿佛从他手中制作出的精敏器械，都是他家准备嫁出去的女儿。</p>
这倒很符合他把冰冷器械当活人看待的观念。</p>
而此时的厉盖，的确如莫叶所想的那样，在夺人所爱，不过他夺的不是伍书贴身携带的那枚盒子，而是近乎夺走了铁狂的心。</p>
看完了铁狂留下的几行字，了解了盒中物的特点，以及它与原物的差别，厉盖脸上渐渐现出微笑。</p>
那点差别，基本上算是可以无视的，因为世间恐怕难有人能将仿造品的能力提升到原物那个程度，铁狂已经尽力了。</p>
随后，厉盖取出了匣子里装的那枚小盒子，托于手心，递送到莫叶眼前，温言说道：“拿去吧。”</p>
莫叶依言伸出手，略有迟疑，终于伸指拈起那盒子，挪入掌心。</p>
而她紧接着就感觉到了异样：此盒非彼盒！</p>
初步感觉，眼前这只，可要比伍书拥有的那只沉重了许多，并且外表触感也粗糙了不少。</p>
铁狂亲手制作的这枚小盒子，仿造水准其实已经很高了。莫叶之所以会觉得它外表粗糙，主要是因为伍书拥有的那枚使用太久，外表磨得太光滑罢了。只不过伍书的盒子是用衣服或者他的手掌“磨”出来的，这种刨光手法，再好的匠人也模仿不出来。</p>
至于重量上的差异，这的确是仿制品无法取代原物的地方，这可能也正是原物的奥秘所在，不然传言也不会把世间绝无二家的那枚盒子描述成“神器”。</p>
铁狂几年前仿造出一孔的时候，仿造物就比原物重了许多，现在他仿造出二孔，这二代仿造物比一代的又重了些，当然也就比原物更重了。</p>
而莫叶，她是有机会触及原物的，所以她会明显感觉到二者的差异，也很正常。</p>
看到莫叶在握着那枚小盒子之后，脸上很快显露出诧异神情，厉盖淡然一笑，一句话说出口，解释得无比直接：“这是仿制品。”</p>
莫叶闻言愣了愣神，而她心里很快又放松下来，默然想道：原来不是伍书那枚，还好还好……</p>
紧接着，她又听到厉盖的声音：“虽为仿制，你也不要小看了它。”</p>
莫叶立即严肃起心神，的确，就算厉盖不这么追加一句，她也记得刚才伍书手心托着这样东西时，脸上那种肃穆神情。</p>
仿制也是分水准的，看来这只盒子仿制的质量，怕是不低。而莫叶清楚记得，自己从伍书或者程戌那儿不止一次听得，伍书的盒子世间仅有两枚。每次提到此事，伍书脸上都会显出极为珍视的神情，程戌则多是警告她不要再起“贼心”。</p>
脑海里念头游走的同时，莫叶已开始认真观察起手中的仿制品，很快就发现了它与原物的最大差别：只有两孔。</p>
莫叶沉思了一下，很快弄明白了一条理论。伍书的盒子虽然有四孔，但常用的只有其中之二，并且他自己也亲口解释过，另外两孔不是不能用，而是启用起来困难极大。这样看来，现在自己手中握着的这枚仿制品，能仿造出常用的两空，已经算是能取代原物八、九成的功能了。</p>
难怪刚才伍书返回时，会是那样一副神情。</p>
顷刻间，莫叶也感觉到了手中事物的重要程度。她有些犹豫起来，没有再继续观察那东西，而是抬眼看向厉盖，迟疑了一声：“为什么您要将这东西赠给我？”</p>
“你觉得难承其重么？”话虽这么说了，但厉盖脸上丝毫没有要将这东西收回的意味，反之，当他看见莫叶发自内心的谨慎之情从迟疑着的言语中透露出来，他还略觉安慰。</p>
他就是要莫叶将这样东西重视起来。</p>
对于厉盖的反问，莫叶想了想后诚然点头，“这么重要的东西，您应该把它交给能为您出力的人，我只是一个闲人罢了，占着它可惜了。”</p>
厉盖沉吟着道：“只要你珍视它，你便无愧于拿着它。追根溯源，它大抵还是你家的东西，只是碍于你刚才说的，原物有它更重要的用途，所以才会制作了这个仿品给你，这只算是一种补偿。”</p>
莫叶讶然道：“我家的东西？”</p>
厉盖点了一下头，但他沉吟片刻，还是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因为这件事若要牵扯起来，将会涉及到许多人，不知不觉又得把眼前这孩子父母辈的事全倒出来。</p>
深吸了口气，厉盖只说道：“总之你好好将它收着吧。”</p>
莫叶认真点头应诺，正待将盒子收入袖内，又听厉盖忽然说道：“慢，我还没教你怎么使用它，仿制品与原物，还是有一些差别的。”</p>
……</p>
伍书与荣术一齐退出庭院后，又穿行出了那长廊一样的书房，但俩人并未走太远，因为荣术还有侍剑武卫的职责，而伍书也有些记挂着里院的莫叶。</p>
有些无聊的在廊下干站了一会儿，荣术抱着长剑，稍微往廊旁栏柱靠了靠，将双肩放松了些。</p>
伍书看见他有些慵懒的样子，却没有计较他在当值期内的散漫，而是关心了一句：“你看样子身体还未恢复周全，应该再休息一段时间。”</p>
荣术动了动手中的长剑，微笑着道：“说是侍剑，其实跟休息没什么两样。倒是你，白天黑夜都不得休息，这可不行，你嘴唇的血色已经有些不正常了。”</p>
“我一直是这个样子。”伍书也是淡淡一笑，目光在荣术双手抱着的剑上面扫了几眼，又道：“估计你这差事做不了多久了，统领大人不用剑……近几年连刀也未带了。”</p>
“不当这闲差也好，再这么闲下去，我怕以后我难得恢复。”荣术此时说的“恢复”二字，不是指恢复病后的身体体能，而是那种心弦紧绷的做事状态。</p>
伍书明白荣术话里的意思，沉思片刻后又道：“你都从外放部回来了，还准备绷着心做什么呢？”</p>
“哈哈，我也一直是这个样子，不绷紧自己的心就不舒坦。”荣术爽朗一笑，目色认真地投向伍书，话语微顿后又道：“听说你就快要升任至四组的组长，今后很可能就是荣某的上司，以后还得请你多关照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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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尚且待定，荣兄客气了。”意识到荣术对资料通达的速度之快，伍书暗暗有些心惊。但他很快想起荣术是统领大人的近身侍从，对于这些信息，他可以从大人那里直接听得，这就又不如何奇怪了。</p>
心神稍缓，伍书也客气了一声：“留京组员能接受到的任务考验，远远没有外放部组员的积累丰富，以后伍某还要多向荣兄请教才对。”</p>
---（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