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8、阵营(2 / 2)

此时的阳光已经有些烈了,阮洛年轻的脸庞被晒出些许血色,比早晨那会儿看起来,气色要好了许多。</p>

发觉这一点,杨陈忽然想到不久前王哲才对他说过的话——关于阮洛命硬的话,他有些安心了。</p>

“是卜二那家伙,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今天事儿特多,一定要去,我拿他没办法。他就是特好这一口,你不是不知道。”明明是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可王哲在说这话时的语气却显得十分自然。</p>

阮洛的目光投向王哲身后,将后头那两人观察了几眼,同时说道:“听仆役说,你们出宅时把莫姑娘也带去了。你领她来这儿,不是让她看管我的么?”</p>

随后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王哲,又道:“你们喝酒便罢,竟把一个姑娘家也带去了,你怎么这样……是不是还为了什么别的事?”</p>

尽管阮洛的语气依旧平静温和,但他眼中神采已经凝聚起来,不像刚才闲谈时那样松散。他已有所质疑,并为之思考。</p>

环顾空落落的院子一圈,王哲发觉阮洛身边连一个在近的仆役都没有,他本来有些疑惑与愠意,但耳畔听着阮洛的疑问,待他把目光转回到阮洛身上时,又是迟疑了一下,终是微微一笑,只道:“阳光渐烈,回屋吧。”</p>

虽然王哲避问不答,但阮洛也并不急躁,依言与他并肩往屋里走,只是又问道:“那爱酒之人呢?”</p>

出去一趟、喝了顿酒,回来时出去的四人就少了一个,这的确也是可疑之处之一。然而从王哲那里知道卜羽的去向后,阮洛又不禁失笑,几名男子带莫叶一同去饮酒的事,勉强就此盖过不提。</p>

……</p>

阮洛喜静,大抵还喜欢独处,所以之前在晒太阳时,他把侍立在旁的仆人全部支开了。</p>

可是早上王哲来时吼了几嗓子,因而宅子里所有的仆人算是全都知道了,这位昨天才到的家主今天就身体抱恙,为此留了份心。所以尽管阮洛对几个原本是守在身边的丫鬟说不碍事,叫她们各自有事去忙、没事就休息,可她们仍不敢走远。</p>

见家主的那个脾气很大的朋友回来,与阮洛一起进屋,几个丫鬟立即自安静守候处行回院内,适时侍奉茶点。</p>

见几名丫鬟似乎从地洞里突然钻出来般出现在厅中,热茶小点近乎随手即到,王哲这才明白过来,丫鬟们一直就在附近,并没有疏忽于照顾阮洛,是自己误会了,他才算缓了心中不悦。</p>

在听王哲讲了卜羽被他的父亲暴怒抓走的经过后,连道了几声“还好”的阮洛接着又道:“我原以为是他醉了,而你一定不愿意理醉酒的卜羽,便把他丢在那里,没准还顺势抵了酒资。”</p>

坐在厅下角的杨陈闻言想起清早在客栈时,宿醉后醒来的卜羽发酒疯的样子,忽然十分理解阮洛话中的那个‘不愿意’,他禁不住默默勾了勾嘴角。</p>

王哲没有注意这边,他只是看着阮洛,有些无奈地道:“你认为我敢拿他换银子?我就是把他丢在大街上,也不能丢酒馆里。他可是走哪儿败哪儿,我如果是为了省那点酒资就把他丢在酒馆里,你信不信天还没黑,酒馆老板就要来找我赔一整座酒馆?”</p>

“他快没治了,希望这次卜老大人带他回去后,能‘治’好他。”嘴上在说卜羽,王哲的目光却注意到坐在眼前的好友捧着一杯热茶,但良久一口都不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青瓷杯面。王哲忽然想到一事,眼中笑意一滞,随即问道:“你吃过午饭没有?”</p>

阮洛很了解老友的脾气,闻言并不直接回答,只是缓言道:“睡到刚才才起,还没什么胃口。”</p>

王哲微微皱眉,叮嘱道:“早上那顿勉强作罢,到了中午,你无论如何都得吃点。”</p>

“好啦,我知道。”阮洛注视着王哲,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他转头看向坐于厅下角位置的杨陈,又说道:“早上我身体抱恙,疏忽招待了,王兄,你先介绍一下这位新到的朋友吧!”</p>

杨陈见状,立即离椅起身,却很快又犹豫起一事,有些后知后觉的不知道该怎样见礼——因为对方虽然是家主的身份,但看上去又实在是太年轻了。</p>

微怔后,杨陈拱手深深一揖:“在下……杨陈……”</p>

阮洛也已站起身来,揖手施礼,含笑说道:“杨兄弟不用拘礼,咱们在座几人都是昨天就见过了的,昨天还受杨兄弟慷慨待客,增长了不少游历四方的见识。今天再聚,无论于情于事,咱们都尽管坐下来慢慢谈细、谈清。”</p>

“也对。”杨陈拍了拍头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净说废话了,昨天咱们就已相互认识了啊!”</p>

厅中四人都不约而同的因为杨陈的一句‘废话’而笑了起来,气氛顿时松缓融洽许多。</p>

不再就此问题赘言,阮洛眼含温和笑意,单掌平摊,作了一个‘请’的姿势。见杨陈坐下了,他才也坐了回去,商谈之事接下来便要直入主题。</p>

之前阮洛话中提到的,让王哲介绍杨陈,其实意思并非是指介绍其姓名籍贯,而是要商量今后宋宅对杨陈职任的安排。</p>

对于阮洛而言,既然昨天几人相互之间就已经介绍过,已有初步了解,他知道杨陈并非京都人士,但王哲也没有在意这些原因,依然把他带来宋宅,那么阮洛也不会急着像衙司官吏办公那样生搬硬套的问这些。</p>

相对于籍贯什么的,阮洛目前最想了解的不是这些,而是杨陈所擅长的方方面面,这是确定他今后担任事务的范畴,以及例银这方面划分的依据,也是在一个商人眼中,对于招纳人才地价值核算的依据。</p>

杨陈并不了解阮洛的做事习惯,而且刚才他有些局促,所以很容易理解错了阮洛话里要表达的意思。刚刚被阮洛一语点醒后,这会儿他仍还在心里疑惑:既然阮洛都知道自己是谁了,为什么还要王哲再介绍呢?</p>

直到他听了王哲是如何介绍他的,他才渐渐明白过来。</p>

这个时候,卜羽的不在场,似乎也成了一种好事——那家伙净喜欢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活跃气氛够了,审人度事方面可是完全靠不上边的。</p>

此时厅中的谈话性质,并不完全等于闲聊,是有目的和分工的。没有卜羽在一旁时不时的插话打岔,以王哲对阮洛行事习惯的了解,很快将他希望得到的讯息谈吐出来,接下来的雇佣手续过程也变得很顺利和快捷。</p>

阮洛有着良好的商人气质,一应事务管顾得滴水不漏,但他又没有商人给人印象中的那种油滑尖刻,该给的工钱为几何,谈好便能定下,而且出手还挺大方,这是最要紧的,这样的老板,才能让雇员愿意长期效劳啊!</p>

这件事刚谈妥,就有仆人适时将早上郎中来时给阮洛开的汤药端来。药实际上早已熬好了,只是仆人见阮洛正在与客人谈事情,双方言谈甚密,商榷过程似乎正到了紧要时,不好打搅,就等了片刻。时至此时,却是不能再耽搁了。</p>

也是到了这时候,王哲才留意到,仆人里好像少了谁。</p>

随口问了一句,不等那端药的伙房仆役开口,阮洛就先他一步,向王哲做出解释。</p>

知道白桃的手昨天跌伤,此刻已经被阮洛安排休息去了,王哲淡淡一笑,沉吟了一下后侧目看向莫叶,说道:“小妹,三哥教你一招。以后你在水边时碰到背后有人喊你,无论是谁,第一举动不是回头,而是按一只手在地上。这一招要练成习惯,习惯了才能生作用”</p>

王哲所教,其实是行军生活中的一个防身小手段,只是他把这个手法的描述稍加修饰,使其听起来寻常了些。</p>

不过,让王哲感到意外的是,杨陈居然对此道很熟悉,很快也出言附和。</p>

不过仔细想想,王哲又觉得这并不奇怪。杨陈长期在外地来回跑生意,不会一点防身术不行啊,而且先前他自己也已承认他会一点武功。于是王哲心里动了个念头,顺水推舟,说了些要莫叶以后多向杨陈请教,请杨陈以后照顾着些他这个干妹妹之类的话。</p>

直到这时,一旁的阮洛才知道只是出去一趟的功夫,莫叶居然成了王哲的义妹。惊讶之余,他随手就将刚刚端起的药碗搁在了桌上,准备与王哲侃上一通。</p>

王哲望着他这个举动,却是看出了一些别的问题,笑着道:“阮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休要借题发挥转移大家的意力了,别嫌药苦,快点喝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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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哲一语言中,阮洛禁不住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你们随随便便就可以去外头吃香喝辣,我一不留神就要喝这种苦断肠的汤,有时我也很不服啊!”</p>

在说着话的同时,他还是重新将那药碗端了起来,还没喝,脸上就已写满了许多个‘怨’字——不服也得接着喝,一旁有王哲盯着。</p>

就在这时,厅中一直充当旁听者,没有怎么参与之前的商榷的莫叶忽然“咦”了一声,问道:“阮大哥觉得那药很苦么?”</p>

阮洛没有细想她所问的这个问题,只是随口道:“不苦怎么叫做药。”</p>

童年时遭逢那极恶的际遇,让阮洛近乎一生药罐子缠身,他这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其实是他思维惯性中很牢固的一条观念。</p>

但他的这一观点,很快就遭到好友极削面子地鄙薄。</p>

王哲也没有在意莫叶的那个问题是不是问了别的什么意思,他只是看向莫叶,却拿阮洛打趣:“别理他这话,他喝药喝怕了,现在是喝什么药,还没尝到味道就先喊苦。”</p>

杨陈闻言不禁失笑,暗想:这阮洛,虽说谈吐间已有些不符年纪的老辣,但人品中仍不失率真。</p>

可尽管王哲又在拿阮洛开涮,阮洛对此也没辩驳,只是含笑承认,但莫叶的脸上却是丝毫没有玩笑意味,反而更为认真起来。</p>

“真的很苦么?”莫叶还在思考着她刚才忽然生疑的一个问题,又道:“早上那郎中来时写的药方我看过,那是很简单的三味药,虽然我不懂它们是凭什么医理配成一道方剂,但其中没有一味是味道极苦的才对。”</p>

阮洛愣了愣神。</p>

王哲的脸上也已敛去玩笑意味,目色一凝,问道:“哪三味药?”</p>

只是三味药,并不难记,莫叶很快凭记忆念出。</p>

其实莫叶能辨出这三味药,跟她几年前第一次怀疑自己喝的药、然后设法去偷药方那件事有关。</p>

之后,为了查出自己喝的那种药方是什么成分,莫叶翻了一个月的药书。那时她虽然没有收获自己想要的东西,最后还是托严行之的便宜查到根源,但是那一个月的翻找沉浸于药书中的经历,对于她来说,也不是全无益处。</p>

她凭此得以记住了一些广泛运用在民间的方剂。因为这些方剂不是治疗重大疾病,且结构简单又常常要用到,所以没有像一些复杂方剂那样被医者收藏起来,即便她当时只有几岁,也可以轻松买到。</p>

今天阮洛喝的药,性质主要为消清积食、疏理肠胃,并非用于痼疾的方剂,结构一贯也是非常简单。并且因为积食之症常在脾胃较弱的孩童身上发病,患者的特性对药剂的复方选配也有一定偏倚,这类药至多也就有些涩舌,绝不可能苦得断肠。</p>

经莫叶一提,王哲也警惕起来。</p>

虽然王哲与莫叶一样,也不是医家出身,但与莫叶近似,他也有一段接触到医理的际遇。王哲在泊郡陪阮洛休养时,闲来无事就常与那个姓易的乡医聊天,自己家里还有个常生病的二哥,如此耳濡目染,对于基础的医药之学是有一定了解基础的。</p>

听了莫叶的口述,他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四下一扫,但没有立即说话。</p>

“会不会是弄错了?”莫叶看见王哲像是要发火的样子,心里微急。但当她刚从椅子上站起身时,她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句话来,是刚刚在那小亭子里时,王哲对她说过的话。</p>

……</p>

“以后若再逢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或许还有更糟糕的情况,你必做到的是镇定、神清,分清事情的轻重过程,并有所举措。”</p>

“如果连这样做都不能改善什么,那么惊慌与眼泪就是更为无用的东西了。”</p>

……</p>

莫叶定了定神,赶在王哲发作之前,沉声又道:“会不会只是弄错了?”</p>

她再开口时,似乎只是将刚才说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但她这第二次开口,话里的意思又好像发生了一些改变。</p>

她一出声,厅中数人的目光都向她看来。</p>

众目所指之时,仍是让人觉得有些怪异的,但莫叶只是目色动了动,很快就沉下了心。随后,她走到桌边,向阮洛伸出手。</p>

阮洛以为她要看药汤的颜色,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发现,所以只是迟疑了一下,就把碗递到她伸来的手里。</p>

他万万没有想到,莫叶端过碗去,就往唇边倾……</p>

这一幕令屋内几人中升起两声倒抽气的声音,但不论谁想阻止,都阻止不了了,药已经被她喝了一口下去。</p>

阮洛离得最近,见她皱起眉,不禁失声道:“你……”</p>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莫叶已经开口:“的确是‘苦断肠’,但这药应该是白桃姐姐的,昨天郎中给她开的活血疏络的药,闻起来大抵是这个味了。”</p>

。(未完待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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