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松毛草把(2 / 2)

所以那男人说,要带着她,绕着道,从外面原野里穿过去。

贾刘氏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背着松毛草把,朝着不远处那片稻田走去。

她守了一早上,终于把这背松毛草把卖出去,价钱还比较公道,心里自然很高兴,就像喝了碗兑着蜂蜜的冰糖水似的。

所以她跟在他后面,忍不住找着话茬跟他聊起天,套起近乎来。

“赶街天卖柴,就怕从正街上走。上次外公社有个豁豁儿,卖了担枝桠柴,挑着送去给买主。因为街上人多,不小心就蹭着人家了。不晓得是他撞着人家,还是人家故意来撞他的。反正那几个家伙我认得,就是几个街痞子,很像故意来讹人的。所以其中一个人被撞着后,跌坐在旁边屋檐下,硬是说那豁豁儿撞着他腰杆了,擦着她肚囊皮了,要死要活地在那里嚷。旁边那些人,怕是想揩油水,吃混堂,在那里打起帮腔,硬要那个豁豁儿赔钱。唉,这些家伙,明明就是一伙呢嘛……”

那男人好像懒得搭理她,步履匆匆地走在前面,很快跟她拉出两三丈远的距离。

她想跟他说话,他却连话茬都不搭,连头都不回,好像有些嫌弃她们这些山里穷人。

贾刘氏很识趣,见他懒得搭理自己,赶紧闭了嘴,不再跟他聊天套近乎。

然后他俩沿着田埂路,踩着青草野花,绊着稻叶,窸窸窣窣地直往前赶。

此时太阳依然很毒辣,但走在这满眼碧绿的原野里,吹着徐徐微风,总感觉比刚才那柴坝子上要凉快多。

只是贾刘氏感觉肚子有些饿,很想将背架子上那块灰面馍馍拿出来吃。

刚才在柴坝子上,就感觉有些饿,想把它拿出来吃了。

可她身边坐着卓老四,旁边还有几个穷苦山民跟她聊得很热络,要是把馍馍拿出来,总得掰成几瓣,分些给大家吃吧?一个馍馍分成几瓣,还有什么吃头啊?

所以她当时还是忍住了,没舍得把那块馍馍拿出来。

现在她跟在那男人后面,又有些想偷偷拿出馍馍来,悄悄啃上几口。

可在买主后面偷着吃东西,好像有些不大放得下面子。

掰点给他吧,这家伙可能会嫌弃,有些看不上眼。

而且他冷眉冷眼地走在前面,话都懒得跟她说,干嘛要拿热脸去贴冷屁股,自讨没趣儿?

这样一想,她便忍住了,最终并没将那块馍馍拿出来。

于是她饿着肚子,继续背着松毛草把,跟着那男人步履匆急地往前走。

这样走了没多久,他们沿着条溪埂,来到片宽阔广袤、连绵两三里地的河滩包谷地边缘。

这些包谷长势茂密,足有一人多高,很多包谷都已经抽穗,甚至长出鲜艳缨须来了。

贾刘氏独自跟着这陌生男人,走在这片茂密葱翠连绵起伏的包谷地边缘,看着附近原野里空寂无人,连个人影都看不着,心里难免隐隐有些犯怵,就像走进贼窝里似的。

这一路,那男人脚步都走得比较快,总是跟她保持着两三丈距离,让她只能尽量加紧脚步,喘着粗气,浑身热汗淋漓地跟着他往前赶。

她跟那男人已经很久没说话了,这时忍不住扯着嗓子,高声询问道:“兄弟,你们那村子在哪里啊?”

男人这才停住脚步,略微侧着身子,指着不远处河岸树林里那一大片村落说:“就在前面村子里了。”

贾刘氏知道那片村落很大,由两三个生产队聚集在一起,足有上千人。

她听说前面就是目的地,就快赶到了,心里才稍稍踏实些。

想着刚才那份担忧害怕,她忍不住有些哑然失笑。

她身无分文,难道还怕这男人抢她?她长相普通,衣着破烂,满脸皱纹,这男人长相俊朗,穿得比她好,人比她年轻,难道还会奸污她不成?

这样想想,她便再不害怕这片茂密葱翠的包谷地了。

于是她继续背着松毛草把,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跟着他往前赶。

这样走了没多远,那男人便带着她来到处水渠边。

水渠上有根独木桥,过了桥没多远,就是前面那人口稠密的大村子。

男人赶到水渠边,并没忙着独自过桥,而是站在路旁等着她。

贾刘氏背着松毛草把赶到水渠边,准备要过桥了。

谁知她刚要走上去,那男人便出声制止住她:“别忙着过去,桥松了!”

贾刘氏停住脚步,这才发现那根独木桥好像被人翻动过,下面那垫桥用的石块,不知被人弄到哪里去了,以致现在用脚轻轻一踩,桥身便会随着滚滑晃动起来。

这种松松垮垮的独木桥,哪能背着松毛草把走过去啊?

看来只有自己动手,找些石头,抱些泥草来,将这根独木桥垫埋牢实了。

于是她没等男人开腔,想独自将那背松毛草把放到草地上。

要把这背松毛草把放到地上,有人帮忙当然好啦;可她能感觉到这男人好像很嫌弃她,所以她懒得开口,独自很费劲儿地将那背松毛草把放到草地上。

然后她想独自到身后包谷地里去找些石头泥巴过来垫桥。

谁知她刚要动身,男人却开口说道:“前面有片墓地,那里石头比较好找,我跟你过去抱几块过来,把桥支好垫牢实。”

这男人既然愿意出手帮忙,她当然乐意接受啦。

于是她把那背松毛草把放好,擦擦热汗,打着空手,跟着男人到前面去抱石头。

她俩沿着田埂进到包谷地里,曲里拐弯地走了两三百米远,来到处长满野草、藤蔓蒙茸的墓地里。

在这里她俩翻找到堆乱石,然后每个人掰了几块出来,抱在怀里,返身朝着那根独木桥赶去。

她俩抱着石头,沿着田埂走出包谷地,来到独木桥边,贾刘氏便赫然发现,她那背松毛草把竟然不翼而飞了!

“我呢妈耶,我那背松毛草把呢?跑到哪里去了?”

男人看着她那背松毛草把丢失了,好像也很慌张,赶紧陪着她,很焦急地四处张望起来。

然而身后那片青葱茂密、连绵起伏的包谷地里,根本看不着半个人影儿。

唯有风吹得那些宽阔叶片簌簌作响,像有无数猴群在里面戏耍奔跑似的。

水渠对面那片稻田,一眼就能看到边缘尽头,哪里看得着有人背着松毛草把赶路啊!

“那个贼肯定是背着松毛草把,钻进包谷地里跑掉了,我跟你去抓他,我沿着水渠朝上找,你沿着水渠朝下找!”

这男人突然积极起来,变得很热情,而且说完话,便拔腿朝着水渠上游追去。

贾刘氏被这突然变故击懵了,慌得不知所措,六神无主,所以看着男人这么热情地要帮着她抓贼,她还真有些感动。

既然这男人朝着水渠上游追去,她只能按着他安排,转身朝着水渠下游追去。

她边追边跑,边不断朝着旁边包谷地里张望,看着比较宽阔的田埂,还要钻进去仔细查看一番。

这样跑着追跑了没多久,她突然觉得这件事来得有些蹊跷:那男人刚才连话都懒得跟她说,现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热情?他为什么要提醒他桥松了?为什么要带着她拐弯抹角地到墓地里去搬石块儿?现在为什么要那么积极地帮她去追贼?

贾刘氏觉得那男人很可疑,赶紧转过身子,朝着那根独木桥跑去。

她跑到独木桥边,哪还看得到那男人的身影啊!

她这才知道上当受骗了,原来那男人把她骗到这里,是要跟人合伙,骗走那背松毛草把啊!

她经常到镇上来,所以那帮家伙才会找个生面孔,扯谎说是走亲戚的,来给她当买主。

为了不被熟人发现,他才会找着借口,把她骗到这片荒僻阒寂的包谷地里来。

在她快赶到这里时,其同伙会事先做手脚,把独木桥下面那些石头草皮捣烂弄走,让她无法通过,只能到处去找石头来垫桥。

所以那男人才会调虎离山,主动带着她到前面那片墓地里去抱石头。

这片包谷地茂盛得跟甘蔗林芦苇丛似的,她走进去,根本看不着水渠边的情况。

那同伙便会乘机作案,迅速赶过去,将她那背松毛草把给背走。

这片包谷地茂密葱翠,连绵两三里地,那同伙熟悉地形地势,很快便能找着地方,把她那背松毛草把给藏掩起来。

然后那男人便借口帮着她追贼,把她支开,随后逃之夭夭,迅速溜之大吉。

等她回过神来,重新回到独木桥这里,那男人及其同伙,早逃得不知所踪了。

这片包谷地面积宽广,里面沟埂纵横,有坟墓洼地,有树林沼泽,她不熟悉地形地势,走进去很容易迷失方向,怎么可能找得着那两个家伙啊?

那两个家伙现在可能早就藏好那背松毛草把,溜得不知去向了。

她连那男人住哪儿、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叫她到哪里去寻找他们啊?

完了,彻底完蛋了,她那背松毛草把,就这样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了。

这些松毛,都是她聚沙扫雪般慢慢耙成堆,绑成捆,辛辛苦苦从森林里背回来的。

这些松毛背回家晾干后,她添着秸草,熬着夜,独自窸窸窣窣地挽了两个晚上,才将它们挽成草把。

为了多卖点钱,她那天草把装得很多,捆绑在背架子上,看着像座巍巍矮山似的。

这些松毛草把,她汗流浃背翻山越岭地背着走了两三个小时,费了多少力气,吃了多少苦,才背到镇上来啊?

现在倒好,大老远地送到这荒僻包谷地里来,连着背架子,连着包袱,连着里面那麦面馍馍,一起被那些邪恶歹人给骗走了。

“我的娘耶,你要骗嘛,把那些松毛草把骗走,把那副背架子给我留下来嘛;没有背架子,叫我以后拿啥子背松毛嘛?”

“那块馍馍,我哪时候就想拿出来偷偷摸摸地啃两口了,一直没有拿;现在倒好,被人连着包袱一起给偷走了!”

想到这里,贾刘氏实在逼忍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她伤心欲绝地痛哭着,可周围原野溽热潮湿,空寂无人,谁听得着那号哭声啊?

她哭得昏天黑地的,可那痛哭声很快便被盛夏热风给吹散了,根本就传不了多远。

她哭得眼泪哗哗直流,只能不断撩着衣襟揩擦着,很快将眼睛揉红揉肿了,看着像两颗烂桃子似的。

她放声号哭了没多久,感觉饥肠辘辘的,实在是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放声号哭了没多久,心里那股委屈痛楚、悲愤恼怒,很快发泄得所剩无几了。

毕竟她是个上了些年纪、历经沧桑、饱受磨难、颇有些倔强能干的穷苦妇人。

她这种穷苦妇人拿得起,放得下;能吃苦,看得开;能受挫,耐力强;不会钻牛角尖,更不会做出偏激傻事来。

既然那背松毛草把已经被人骗走,她坐在这里哭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的,又有什么用处呢?

那背松毛草把已经找不回来了,她难道还想在这里坐到天黑,坐成尊菩萨不成?

所以贾刘氏很快擦干眼泪,站起身子,顺着水渠,慢慢朝着街镇方向走去。

她现在弄丢背松毛草把,卖不着钱,哪还能按着原先计划买东西回去啊?

她弄丢恁么大背松毛草把,要是换成其他妇人,回到家里还不闹翻天啊?

前阵子,村里那刘老三卖鸡蛋被人骗走两块钱,回到家里,两口子打起架来,把家里吵得乌烟瘴气的。

有一次,谢家婶婶赶街卖筲箕撮箕,被人联手骗走了个细孔篾筛,回到家里,硬是被她婆婆埋怨了半年多时间。

她贾刘氏倒不用担心,毕竟她那丈夫常年病怏怏的,人虽然不怎么样,却很体贴她,很疼爱她,简直把她这老丑妇人看得跟心头肉家中宝似的。

所以她即使把这背松毛草把弄丢,回去他肯定不会责怪她,反而会变着花样安慰她,讨好她,让她很快放下委屈,开心起来。

这些年,贾刘氏从来没觉得家里那病弱丈夫有什么不好,她一直觉得,对个女人来说,能找到个真心疼爱自己,能实心实意跟着自己过日子的丈夫,是最幸福的事。

这样一想,这穷苦妇人便觉得今天弄丢这背松毛草把,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磨盘镇那么大,每到街天,四面八方前来赶街的人,多如牛毛,里面混杂着很多街痞二流子烂知青,再精明,再会算计的人,也有上当受骗的时候啊。

算了吧,上次当,学回乖,吃点亏,买次经验,以后来小心点,多长个心眼就行了。

这样一想,这穷苦妇人便感觉整个人都轻松多了,就像终于放下了个很沉重很墩实的心理负担似的。

她现在身无分文,还到镇上去做什么,像那些二流子一样,整天满街瞎逛悠啊?

她现在饿得肚子咕咕叫,连走路都没力气,还是先找个地方打打尖吧?

她妹妹就嫁在前面山湾里,距离这里并不远,就到她家去找顿饭吃,再回家吧。

这样一想,她擦干眼泪,整理了下破烂衣裳,然后大踏步地朝着山湾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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