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远栽倒时,柳轻侯正在硖石县衙为李白、无色的到来欢欣不已kanshu不过这份高兴持续的时间很短,盖因这两人都太不正常了。
规模不大却极精致的小宴上,无色沉默寡言、目光玄远,似乎周遭的一切与他皆如流云,毫无挂碍。分明数月未见,分明人就在身边,眼前,但柳轻侯却清晰感觉到他离自己很远很远,而且这种遥远还在加剧。
无色是来辞行的,此来硖石与柳轻侯一见之后他便将踏上苦行之旅,随身的不过一瓶一钵一个小小布囊而已。
看着他周身透出的悠远,柳轻候只觉口中苦的发咸,千句万句劝说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只能以痛酒浇之。
无色已是如此,李太白个浪货复又长吁短叹,听的人愈发心烦意乱。
这货也是来辞行的。此前他混到岐王李范身边很是得意了几个月,无奈半月之前信心满满请岐王向朝廷举荐他时却惨遭拒绝,岐王反是言语谆谆要招揽他为府上清客。
这次的拒绝与招揽对李白打击很重,也彻底激发了他根骨中“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浪性,将醉梦楼戏场的事情交还给居官清闲的常建后,他竟是一刻不愿再留的离了长安前来硖石辞行。
长吁短叹中一樽接一樽的灌酒,柳轻侯身为主人还没怎么邀饮,李白就已酒意醺然,且喝着喝着就开始“噫吁嚱”起来,直让柳轻侯听的愈发头大。
摊上这么两个货还能说啥?心中正为无色之事难受不已的柳轻候索性啥都不说了,去他娘的借酒浇愁愁更愁去吧。
于是分明是久别重逢的欢聚却生生让三人吃成了苦宴,无色不说话,柳轻侯无话可说,李白则是自言自语、自斟自嗨。直让旁边伺候的仆役们看的是莫名所以。
一场枯酒吃了大半个时辰,眼见柳轻侯醉意甚为明显,便有仆役上前欲扶他入内休息。恰在这时,一樽酒一个“噫吁嚱”的李白蓦然长呼一声噫吁嚱后,扔了手中长著拔出腰间短剑就是一通乱舞,且舞且歌,歌声如痴如狂: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一曲歌罢,柳轻侯半醉半醒之间长呼应和,“好诗,千古名篇的好诗啊”然则不等他再多说什么,已被仆役强行扶走。
曲终人散,第二天上午醒来时,李二娘子言说无色与李太白已经一早动身而去,之所以走的这么早就是不愿让他送行,徒惹伤悲。
这两人一个忘却世情一个浪漫的混不吝,却将离别之痛尽数留给了只是红尘一俗人的他。柳轻侯闻言刚刚坐起的身体重新倒回榻上,被子一卷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他们要去哪儿?”这如骨鲠在喉的一问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三门山中剿匪一钻两月的疲累还没缓过劲儿就又碰到这事儿,加之天气转寒的催迫,柳轻侯穿越以来第一次病了,且病的还不轻,只把二娘子与九娘子唬的不轻。
二娘子按照柳轻侯以前的部署请来吉温着他总理县事,并明言我家官人病好之前少来打扰,自去年离京巡按扬州以来他就从没好生休息过,朝廷用人太狠,这遭必要好生调理妥帖后再视事。
吉温探病过后并无异议,柳轻侯听着二娘子的嘱咐也无异议。反正三门山中匪事已平,直道事有刺史江浩亲自在抓,县衙交给吉温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于是自觉身心俱疲的他就安心养起了病,不出后宅一步每天享受着二娘子与九娘子无微不至的照顾,闷时与她们及八个丫头偷偷壶,打打双陆,日子过的清闲适意,也渐渐从无色、李白黄鹤一去的苦涩中恢复过来。
其间县衙乃至城中上下听闻他患病的消息后上门探问者络绎不绝,皆被二娘子所拒,不知不觉间大半个月过去,当开元十七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下时,身子已经痊愈的柳轻侯结束了闲适的美好时光。
大检官仓的人到了硖石,来的还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老熟人,柳轻候于公于私都需亲自来迎。
城外接官亭,王缙下车携住柳轻侯的手好一番打量,“天这么冷,你又是患病在身,何必走这官场俗套,也太见外了”
数月未见,王缙稍稍胖了些,身披一袭轻裘愈发显得温润如玉,极见京官气度,柳轻侯一番打量后笑言道:“我身体已经大好了,前些时我兄高升右补阙却未能当面道贺已是失礼,今天焉能一错再错”
随着张九龄回京,苦熬数年的王缙也迎来了春天,不仅被抽调到张九龄身边颇得倚重,且官职更是由中书右拾遗直升为中书右补阙,官秩由八品直升七品的同时有了直奏及参加大朝会的权利,身份地位可谓是有了质的飞跃,所以此刻居官之气度也愈发雍容。
两人在接官亭好一番寒暄后携手上车回城,以他二人通家之好的关系,王缙直接被安排在了县衙后宅。柳轻侯吩咐设宴款待时见他有些神思不属,会意一笑道:“罢了罢了,还是先验薄册官仓吧,否则这顿酒夏卿先生必是吃不尽性”
王缙闻言也没推让,大检之事无论对于他还是张九龄都太重要,被委以重任以来始终是兢兢业业,每到一地必定先验再说,两个多月下来已经成了习惯,不如此还真是难以尽兴。
当下一众人等又浩浩荡荡转往前衙,王缙之属员一分为二,一拨自去核查薄册文书,他自己则亲自带人去往官仓查验。
柳轻候亲自陪着他折腾了近两个时辰,走出最后一间仓房时,柳轻侯边示意仓吏锁仓,边笑叹道:“只看夏卿先生的认真,我对此次大检天下粮仓已是信心百倍,至尊登基二十年,总算能认认真真盘个家底了”
王缙满脸轻松的摇头苦笑道:“不认真不成啊,当日诸路人马离京前张公将我等足足拘了三日亲自讲说检验之法,别说你硖石只是小县,便是上州上县再多仓房,检查时一间也不能少,否则张公那里必定是交代不过的”
张九龄才刚过五十岁没多久吧,这就用上“公”的尊称了,由此可见其声望之高。
柳轻候心下想着,脸上却半点都显露出什么,“张少监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如此做派倒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