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唐丘的东部荒原上,一群人逶迤而行,几十个人的队伍拉得很长,队形十分凌乱。脚步踏下,就激起一蓬细细的粉尘,一条蜿蜒的黄色尘龙坠在队伍的后方,如影随形。一群普通人,赶了两天两夜的路,疲惫、烈日和烟尘迟滞着他们的身形,但向前迈动的步伐却始终没有停歇。
一股小龙卷从地面升起,裹挟着尘土呼啸而至,撞在队伍的正前方。领头的人呸了两口,在身上胡乱拍了几下,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日上中天,他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自己的额头遮挡毒辣的阳光。领头的是个中年人,他身着长衫,裸露着小腿,脚上是一双草鞋。尘土遮盖衣衫的本色,长发和胡须凝成一缕一缕,也是黄扑扑的。他的脸上像是涂了一层灰黄色的油彩,汗珠滑落时又犁出一道道沟壑,只剩一双清明的眼。
他转身望向队伍,队伍停了下来。这些人和领头人一样,满身灰尘,都像是从灰堆里挖出来的。人们看向领头人,疲钝却又充满希冀。其实大家都知道村长接下来要说的话,这里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但是他们仍然希望由村长说出来,村长是他们的精神支柱,他的话会带来前进的勇气和力量。
“大家加把劲,争取天黑前赶到孟范河口。”村长说道。村长口中的孟范河口位于凤棱河和它的支流交汇处,两条大河巨浪相激行成了强劲的上升气流。当种子云飘过时,一些种子受到气流的扰动,偏离行进的方向,撒落在河口地,每年这里的收获往往要多出平常地方数十倍。为纪念发现者孟范,这里被定名为孟范河口。
队伍再次缓缓前行。村长看了看队伍的后方,那里有一位老人,拖着沉重的步履努力地追赶着队伍。老人穿着粗布连襟短衫,脚踝处用两根布条扎住裤管,长帕裹头,这是很典型的川西老农打扮。老人真的很老了,岁月将他瘦削的脸庞雕刻成了桔皮,也削蚀了他原本健硕的身体,他弓着身子,步子不大,却努力地加快迈步的频率,动作看起来非常机械,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他身边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孩子搀扶着老人,并把自己的身体努力地靠着老人。村长眼睛有点酸涩,他快步走向队尾,来到老人的身边。
“梅老爹,撑得住不?”村长关切地问。
“我行的,这路我已经走过几千年了。”老人看向村长,浑浊的眼流露着感激。
“以前的路,可没有这么艰难啊。”
“以前,这里到处都是草啊,花啊,还有吃不完的果子。”老人布满褐斑的脸绽开了笑容,笑容也让他的皱纹更深了。
“阿叔,十年前,树神为什么要收回这里的花草树木?我们做错了什么吗?”孩子仰着头问村长。
村长用力揉了揉孩子的脑袋,默然无语。他无法回答孩子的问题,他也想知道答案。
望着老人千沟万壑的脸,村长声音有些干涩:“老爹,要不明年别来了。”
老人倔强地摇摇头,“孩子还小,我不放心。再说,多一个人,多一份收成。”
村长看着一老一小,暗叹一声,要是梅德还在多好。梅德和他是村里仅有的两个种魂师,九年前,也就是这里变成荒漠的第二年,梅德失踪了,再也没人见过他,可苦了这一老一小。再看向老人时,他欲言又止,他本想说,大不了让村里人匀一点出来,可是这些年谁家又宽裕呢?他轻轻地搂了搂老人瘦削的肩膀,又在孩子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嘱咐道:“照顾好你爷爷。”
队伍行进到孟范河口已是入夜时分,队伍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河口地不再是之前的荒凉的景色,有草有花有树有水塘,还有很多的果子。村长指派村民们去摘果子,自己则开始建造宿营地,他现在是村里唯一的种魂师,这事他只能亲力亲为。他去水塘边洗刷干净,才从长衫袖口里拿出一颗种子。他的眉心放出一道白光,像是开了天眼,待光芒稳定下来,眉心出现了一个方型印记。他将种子置于印记之上,种子也发出白蒙蒙的毫光,仅过了片刻,他将种子种在地上。然后他走出十余米,又取出一颗种子放在眉心,如此反复,每隔一段距离种下一颗。种子落地就开始生根发芽,不多时,草地上出现了十多座大小不一的帐篷。
老人没有去摘果,能走到这里几乎超出了他的极限。他坐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发呆。村长完成了手上的工作,来到老人身旁,他俯下身搂了搂老人的肩膀,才坐下来,他没有说话,他在等老人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