莯姀像一个善良的母亲,她把每一个到来的生灵都看作自己的孩子,不忍他们受到一丝伤害,然而并不是所有的生命都是善的,不是所有的生灵都愿意接受她馈赠的食物,当一些“孩子”将利爪尖齿伸向其他“孩子”,并把他们当做食物的时候,莯姀很伤心。于是她请求鸾鸟的帮助。鸾鸟具慧眼,最是能分辨生灵本性的醇和或暴虐。时空之门旁便多了一只鸾鸟辨善恶。
莯姀按照生灵的脾性和食性将他们分别安置在九丘各处,以湖河的天然阻隔限制生灵的活动范围,这些湖河是陆块间形成的天然沟堑,深不可见底,加之几颗卫星的潮汐力叠加让湖河中常年巨涛翻涌,确实阻隔了陆行掠食者的活动范围,然而对于飞行掠食者,所谓天堑仍形同虚设了。伤害仍在继续,心灰意冷的莯姀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在浆果中制造了一种素食者不能吸收却能储存在体内的毒素,这种毒素于素食者无害,但对肉食性生物而言,便是毒药了。九丘的掠食者不是被饿死,就是吃了植食生物被毒死。莯姀虽心有不忍,却也是不得不为之。到了最后,仅有“神弃之地”尚有掠食者存活,“神弃之地”位于武夫丘深处的四方山,山周有弱水环绕,此地便是一处囚笼,禁锢着混乱、恐惧、厄运和灾难。
莯姀对“作恶的孩子”关上了大门,九丘开始变得安定祥和。由于莯姀对“善”的偏执,因此,能够被九丘接纳的都是纯素食者或者能够成为素食者的杂食生灵,所以,九丘的外来生命的数量增长得十分缓慢。由于一个族群同时掉落时空乱流的情况很少,一个族群在乱流中不失散并能结队来到九丘的几率更是小之又小,大部分生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莯姀收留的宇宙孤儿。因此,莯姀时代,九成以上的外来生物是不可能在这里找到配偶繁衍下一代的。这里食物充足,没有天敌,而且每个个体在这里都获得了悠长的生命,但却过着数千年乃至上万年形单影只、无爱无性的“单身狗”生活,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生活了然无趣,唯一的期盼,就是有生之年,会有一个同类流落至此。当然,世事无绝对,这世界上总会有一些幸运儿。比如月牙八爪,这是一群十分胆小怯懦的陆生生物,一旦受到惊吓就会用八只腕足和同类紧紧的抱在一起,当莯姀为它们打开时空之门时,二十三只八爪团成了直径五米的大球。另一类幸运儿则是绑架何亚非的“扫把头”、“香蕉皮”、“棍子”,它们因为是无性繁殖,也成为了九丘的少数幸运儿之一。然而,即便是这些幸运儿,族群成员的数量也增加得异常缓慢。莯姀提供的食物似乎让这些生物改变了体内的基因表达,在长寿的同时,繁殖周期也变得异常漫长。或许是因为害怕孤寂,或许是出于对强者的尊崇,很多幸运儿在人类到来之后都选择依附人类,成为人类的家仆或者说伙伴。
“好个圣母婊。”对于圣母婊,李想不太感冒,“九丘说到底,是莯姀用来排遣寂寞,自娱自乐的宠物园,她对外来生物,就像人类对待宠物,这不是一种平等的善意,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她恐惧杀戮,却用杀戮无情地剥夺了肉食者的生存权。她把流浪者救出时间乱流,给他们生存空间,但也把他们关入了牢笼。就像……把一个死刑犯由死缓变成无期。”
明姝说道:“在善恶这个问题上,莯姀确实有点洁癖,但是莯姀自出生起,陪伴她影响她的,也仅仅是能辨善恶的鸾鸟。在这方面,莯姀其实是一张白纸,她只能遵照自己的本心,认为伤害即是‘恶’,她按照自己的方式惩恶扬善也无可厚非。她仅仅掌握了我们人类启蒙阶段的道德哲学,就像孩童一样,非好即坏,你不能要求一个孩子像一位大师一样去思考复杂的哲学问题。”
李想想了想,点点头,这一点上自己确实没有明姝想得通透。人类的哲学思想是几千年来无数智者思想碰撞的结果,而莯姀一棵树加几只鸟,加上一群几乎不能沟通的素食者,若是能创立出一套复杂的思想体系,显然是无稽之谈。白纸若是无人描画,过上几百万年,只要没有腐坏,也还是一张白纸。
莯姀时代的九丘是安定的,也是枯燥乏味的,不同种群间几乎没有交流,这些流浪在九丘的宇宙孤儿过着日复一日漫长而又枯寂的生活,久而久之,他(它)们发现,在九丘唯一的消遣就是听鸾鸟歌唱了。地球上有句老话,音乐无国界。这句话若放到九丘,需要更改一下,音乐无种群。从纯粹的音乐受众,到音乐的参与者,这些生灵经历了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蜕变,才真正成为合唱团的一员。他们对歌唱乐此不疲,因为这是在枯寂的九丘唯一能找到的乐子了,也是和其他种群产生交集的唯一手段。这一唱就是几百万年,生生死死,很多生灵死去了,又有很多生灵来到九丘,除了少数几个幸运儿找到了同族或伴侣,大部分生灵至死孑然一身。
直到十二万年前,这种乏味的生活才有了转机。那一年,九丘、朱雀、白虎、青龙、玄武连成一线,四颗卫星强大的潮汐合力让莯姀几乎无法掌控时空之门。要说五星连珠每隔九千二百一十六年就会有一次,对于四颗月亮的潮汐合力莯姀也从未放在心上。然而,这一年,莯姀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她明白了无论早晚,自己大限终究会到来。于是她用毕生的生命精华,孕育了一粒种子,让鸾鸟在三百公里外种下,于是九丘有了一棵新的建木——妧婠。
妧婠得母亲生命精华而生,飞速地成长,仅仅用了十万年,就已经长到三千米,并把根系延伸到九丘的每个角落。然而,这十万年,也是莯姀最后的十万年。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莯姀将她的力量封存在体内,等待妧婠来继承。力量的传承说易不易,说难不难,只要妧婠将自己的根系和莯姀的根系完整地融合在一起,妧婠就能完全继承母亲的力量,但是建木的根系何其庞大,莯姀死去距今已有两万多年,纵使妧婠天资卓绝,融合也不过完成了五分之一。
两万年间,发生了两次五星连珠,面对狂暴的潮汐力,没有了母亲的帮助,年轻的妧婠是如此的柔弱和无奈。时空之门被潮汐力撕扯开,发出的光芒如暗夜中的灯塔,将时空乱流中的洪水猛兽引向一片不设防的膏腴之地。于是悲剧发生了。
一万八千年前,闯入这里的,是一个怪物族群,它们身高五六丈,有着巨大的头颅和锋利的巨齿,有强壮有力的后肢,奔跑起来地动山摇,却又迅捷无比,粗大的尾巴帮助它们在奔跑时能够很好的掌握平衡,这怪物最奇特的一点在于前肢异常的短小。这个由近两百只怪兽组成的掠食者大军在涌进时空之门时,几乎将时空之门撑爆。妧婠本想让它们全部进入武夫,然而它们巨大的身形和庞大的数量,却不是妧婠能掌控的,这些怪物散落在九丘各地,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掠食和杀戮。这些怪兽就是暴君的化身,它们不仅仅为了食物而杀戮,它们甚至为了取乐而杀戮。或许是它们身躯过于庞大,对素食者体内的毒素有很高的抗性。最弱的一只怪兽,也是在吞食了八十七个生灵后才毒发身亡。而最强的那只,吞食了近两百个生灵才结束了它暴虐的一生,加上被其虐杀的,有近五百条生命葬身于它的利齿。这次灾难,让九丘的数万个居民失去了生命。莯姀时代的幸运儿月牙八爪,经过数百万年的繁衍,已有两万多只,当被怪兽盯上的时候,它们往往是几十只甚至数百只地抱成一团,没有丝毫抵抗,等待着怪兽扑上来大快朵颐。这部灾难大片以入侵的怪兽全部中毒死亡为结局,而此时,月牙八爪仅剩下五只,九丘的最大的族群,几乎被灭族了,真可谓成也抱团,败也抱团。
第二次单独应对五星连珠,妧婠做了充分的准备,她知道自己仍无法掌控潮汐合力作用下的时空之门,无法将来客拒之门外,但在这些不速之客穿过时空之门时,她已经有能力控制它们的去向,她让鸾鸟帮着迁移了昆吾和陶唐的原住民,这些外域来客将来在这两地是生是死,却看它们自己的造化了。然而,妧婠万万没有想到,这批客人,给九丘带来的,不是杀戮,而是改变,而建木妧婠,拥有了一个全新的九丘。
“你先祖就是在这一次从老家来到九丘吗?”
“是曾祖父。他来得更早一些。”明姝纠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