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后不久，张孝先以左右佐圣军军纪败坏为由，剥夺了其在圣京附近巡逻的资格。转由左右佑圣军担当jing备。张孝先此举不仅彻底掌控了京畿要地，还将张仃发套了过来，吏部天官一夜之间发现自己被诸王孤立了，现在他除了充做张内史的坚定支持者别无它途。</p>
喝退几个逻卒算不得什么，两位王自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两位王倍感惊讶：那名被毛耀侍卫喝走的骑兵又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小校和八个骑兵。</p>
小校远远的即跳下马，低头走到李熙和毛耀面前，单膝跪地，叩拜道：“近来常有唐军细作过江刺探军情，劫杀官吏，俘夺百姓。两位大王身边侍卫稀少，末将敦请两位大王早些回城，免生意外。”</p>
毛耀望向李熙，李熙也正望着他。</p>
“小将军好大的官威呀，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点呢。”李熙和声问道。</p>
小校低着头没有回答，扶地的那只手略有些震颤，看的出他有些紧张。</p>
“问你话呢，哑巴了吗？”毛耀的声音比李熙的还温柔。</p>
“请二位大王早早回城。”小校狠下心来说道，丝毫不让步。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两位王问的话小校不应，反而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下一步是该怒发冲冠，把他怒斥一顿，还是一笑了之，尽显王者风范？毛耀望着李熙，李熙也望着他，二人都是哈哈一笑。笑过之后，却谁也没说话。小校仍旧跪着，二人却忙着去割肉做烧烤了。</p>
四个女人早就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事，她们面面相觑，面露惊惶，她们做王的女人时间都还太短，尚未养成王霸之气，遇到带刀的兵，她们的心里本能地生出了恐惧。</p>
崔莺莺望了眼跪着的小校，拉拉李熙的袖子，悄悄地问他那小校是谁，李熙没好气地回道：“左军的一个不识像的家伙，休要管他。”</p>
沐雅馨忽然拉了把李熙，说道：“他，他不是陈家二郎吗？”</p>
“陈海道？”李熙吃了一惊，回身叫那小校：“把头抬起来我看看。”</p>
小校闷闷地哼了声，不耐烦地扬起了脖子，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浓眉大眼，英气逼人，十六岁的陈海道脸上已分毫不见少年的青涩，变成了一个成熟刚毅的男子。</p>
“呀，还真的是陈家二郎。”崔莺莺吃惊地嚷道。</p>
陈招弟的名分是妾，陈家人因此极少上门，李熙跟陈海道前前后后也就见过三次，最近一次是一年前在常州城，张仃发的弟弟张如冲把陈大喜一家送来常州交还给他。那时候陈海道瘦的怕人，可完全不是现在这幅虎背熊腰的气象。这是李熙没能及时认出他的一个原因。此外陈招弟死于封侯之手，陈家视左佑圣军如杀女仇人。李熙又怎会想到陈海道竟做左军的小校，事情太突然了。</p>
当ri在常州城，李熙是想把陈家带在军中时时关照，奈何林氏不答应，这个倔强的女人说女儿陈招弟福浅命薄，已经不在人世，她不想再拖累李熙。说怕拖累是家，李熙知道她是放不下杀女之仇，不想跟“贼”有什么瓜葛</p>
那次匆匆一晤后，李熙给了陈大喜一笔钱叫他在常州安家，他自己则率军南下攻略浙东和福建去了。</p>
此后，李熙就把陈大喜一家丢在了脑后，直到崔莺莺和沐雅馨从福建来到圣京。某ri，在饮宴时沐雅馨提到陈招弟，崔莺莺问她家人在哪。李熙才想起陈家还在常州，他撒了个谎说自己正在全力寻找陈大喜一家，哄过二人后，转过身他就派了毛乐去常州接陈大喜一家来圣京。毛乐在常州左右寻不到人，查官府户籍说陈海道被抽丁去了浙东，陈大喜和林氏不知所踪，此事就此作罢。</p>
李熙让陈海道起来说话，陈海道神情有些倨傲，左右不肯看李熙一眼。李熙对这位小舅哥也莫名地起了一肚皮火，他不耐烦地朝陈海道挥挥手，道：“你先回去，我得空再叫你。”陈海道躬身告退，礼数不缺，一言不发。</p>
毛耀打听到陈海道的底细后，打趣李熙说：“陈夫人泉下有知，定然要恨死你了。你这姐夫做了王，却全然不顾小舅子的死活，当着面都不肯相认，还要他跪着抖威风。哎呀，你这种人忒没人情味了。”</p>
李熙脸一红。</p>
除了陈海道这一节，这天的郊游还是很尽兴的，李熙提议今后每隔七天就出来一次，沐雅馨问他为何是七天而不是三天或五天。李熙道：“‘七’是我的幸运数字，我就喜欢七，你有意见吗？”崔莺莺道：“夫君说几天都好，只是别忘了兑现。”</p>
李熙赞道：“啊，还是莺莺懂我，知道我有食言而肥的毛病，故而好心好意提醒我，知心、贴心、充满爱心才可谓模范夫妻。做夫妻贵在相知相爱，要互相体谅，互相扶持，偶尔搞搞小动作是情趣，动静搞大了容易离心离德，搞狠了还要同床异梦呢。这些话说给你们年轻人听你们未必就能理解，却最好记在心上，闲暇时拿出来多琢磨琢磨。都是至理名言，若非夫妻一场，我都懒得跟你们说。”</p>
崔莺莺悄悄安慰沐雅馨说：“听他这长篇大论的，多是因为陈家二郎的缘故又想她了，你千万担待点才好。”</p>
沐雅馨道：“我知道，我不怪他。”</p>
在圣京城东门与毛耀道别后，李熙跟崔莺莺和沐雅馨说：“你们先回去，我出去办点事。”沐雅馨刺辣辣地问道：“是公事还是私事？”</p>
李熙瞪了她一眼，却柔声说道：“是公私兼顾。”</p>
李熙是去左佑圣军大营找姚素，一来是关心一下自己的小舅子，顺道再向左军借一座营房。近来江北唐军渡江侦察越来越频密，李熙揣测裴度可能要发动一次秋冬攻势，以支持鄂岳战场的卢士枚。仗不可能打的很大，因为裴度手里能打的牌不多，但极有可能会打的很险恶。左神策军的孟文亮和蒙张泰都擅长袭扰作战，用小股部队潜入圣京城来制造一场恐慌，其效果不亚于重兵围攻滁、和二州，甚至会更好。</p>
圣京城周围虽然重兵云集，却并非无懈可击，为示大局平稳，也不可能封闭城门阻绝商旅，万一有小股唐军窜入城来，诸王王府自是首当其冲，杀一个王所造成的影响绝不下于攻破十座城。</p>
东南王府只有六十名侍卫，加上撒在外面的便衣也不过两百人。够吗？不够，至少李熙觉得力量还很薄弱。他下令熊欣儿率三百jing兵来圣京，屯驻在东南王府附近的至高台。</p>
三百jing兵进京动静不小，想瞒住所有人的耳目是不可能的。为避免予人以口舌，李熙将熊欣儿部纳入左佑圣军建制，小股军队的划拨，毛耀这个兵部尚书是能做的了主的，也愿意帮李熙这个忙。</p>
名分有了，军旗已经领了回来，现在还需要一座兵营，左佑圣军在城内有两处兵营，距离东南王府都有相当的距离，李熙打算在自己的府邸附近修建一座兵营，钱可以自己掏，但得给姚素打个招呼，这种小事张仃发不知道就算了，姚素却是必须知道的，否则万一有人啰嗦，谁来替他遮掩呢？</p>
姚素对李熙建兵营的事满口答应，并主动表示去帮李熙到兵部和工部跑手续，他相信这件事两部都会全力支持。至于关照陈海道，姚素只能说是尽力而为了。</p>
李熙要的就是这句话。陈海道还只是个队副，关照他有姚将军“尽力而为”这四个字就足够了。</p>
回到东南王府时已是掌灯时分，张默安已经在等候，新兵营的手续虽然还没办理，营房却已经在建，负责人正是张默安。他择要向李熙汇报了新兵营的工程进展，整体上李熙还是满意的。汇报结束后，张默安告诉李熙他发现新兵营和王府之间有一条水沟相连，年久失修水沟大部已经淤平，费些力气清理后，可以改造成一条沟通王府和兵营的密道。</p>
张默安建议李熙修建这条密道。</p>
李熙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连夜跑去看了一趟，水沟长约一里，两边长满了荆棘杂草，因为两侧居民倾倒污水垃圾而变得臭气熏天。李熙简单地测算了一下工程土方，眉头一皱，说道：“动静太大了，难以掩人耳目，不好弄。”</p>
张默安道：“可由长乐县出面，以兴修水利为名疏浚沟渠，先晾上一段时ri，等没人关注了，再接手过来。密道修好后，在此修成一条街。两边盖上门面房，因为地理偏僻，商户会很少。足可掩人耳目。”李熙道：“修条街太折腾，起屋修座道观。我也好沾沾仙气。”</p>
从东门刚回府，张孝先就派人来请他赴临时内朝会。近来鄂岳战事紧张，召开临时内朝会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晚上开什么会？</p>
李熙让阮承梁派人去毛耀、曹曛等人府上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什么异动。异动不小，各府都在忙着打听晚上开会为哪般。</p>
不久，拱辰军的监门将军姬禇就到了东南王府，促请李熙尽早与会，姬禇稍稍透露了一下会议内容：事关西征军的成败，军情紧急，故而连夜开会。</p>
李熙将信将疑，军情瞬息万变，遇有紧急军务开小朝会议决即可，用得着十王共议吗？但监门将军亲自上门促请，躲是躲不了了，李熙只好硬着头皮前往。行前藏了一把匕首在身上。</p>
会议地点还是北极殿，岛上灯火通明，龙炎池的水面却是黑黢黢的，浆起水花哗哗。李熙心头一阵紧张，他水里的功夫可是很一般呐。</p>
好在有惊无险。脚踏实地后，李熙悄悄地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大步迈向北极殿。</p>
王喜、曹谷外出，内朝会只有十王参会，李熙是最后一个到的，还在北极殿外他就听到了张孝先和曹曛的争吵声，彼此都不太冷静，同时他又看到刘夏和陈苏两个人也在激烈地辩论着什么。毛耀立在一旁，一会帮刘夏，一会帮陈苏，一会又自言自语，嘀嘀咕咕。</p>
李熙咳嗽了一声，刘夏和陈苏两个人结束了争执，张孝先也闭了口，唯有曹曛还在喋喋不休，秃头胀的通红。</p>
“……就算丢了舒州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有水师，进退自如，蕲州若使，大军必然军心溃散，后果不堪设想。”</p>
“哇，蕲州都守不住啦，怎么会搞成这幅局面？”李熙皱着眉头走进会堂，又大声嚷道，“地图，地图，我要看地图，地图在哪？”</p>
崔雍用拐杖指了指挂在北面墙上的地图，地图很大，大圣国万里河山尽收眼底。</p>
“黄州没有丢嘛，鄂州还在，沔州也没事，那蕲州怎么会丢了呢？怪了，谁这么懂得用兵？”李熙嚷嚷着说道。</p>
“还能有谁，卢士枚呗。一招并不高明的迂回包抄。”崔雍用拐杖点着蕲州，用力有些猛，身子只打晃。</p>
李熙道：“这应该叫孤军深入，周围都在我军的控制中，一口吃掉就是。”</p>
“说的轻巧，吃，五千潭州军jing锐呢，小心崩掉你两颗牙。”曹曛愤愤道。</p>
“五千潭州军？卢士枚一共不过才八千人，几时有募兵了吗？五千在蕲州，那他潭州门户岂非洞开？索xing单拳直进，直捣他老巢，看看谁先倒下。”</p>
曹曛壮着嗓门嚷道：“潭州城外有几千清海军，岳州有三千荆门军，一拳是打不倒卢士枚，三万西征军就会陷入重围。山南军李海山部如今正在攻打舒州，舒州若失，即便夺取鄂岳是守不住。我意全军向后拉，夺回蕲州，在舒州城外全歼李海山部！此番西征宁可寸土未得，也不应冒全军覆没的风险。”</p>
张孝先道：“蕲州虽失，黄州和鄂州、沔州都还在咱们手里，只须稍作休整，直捣潭州并非不能，此刻回撤，徒费粮草不说，死伤几千人劳而无功，怎向将士们交代？”</p>
李熙道：“所以秋王的意思是继续打下去？”</p>
张孝先道：“此刻我军士气正旺，鄂州等地粮草也很充足，退一步说即便将来战事不利，还可以退往江西，不见得就是个全军覆没的结局。”</p>
陈苏道：“蕲州若失了，从鄂州去江西，只能奔袁州，山重水复，距离遥远，三万大军想平安到达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而蕲州、舒州陷落，江州势难保守，江州一失，洪州门户大开。洪州若失……”</p>
“舒州和蕲州都靠江，我水路两军齐头并进，夺取易如反掌。”陈苏的话还没说完，刘夏就很不客气地打断了。</p>
“近来裴度屡次派斥候渡江侦测，可能会有所动作。”张仃发提醒道。</p>
“动作是肯定会有的，不过应该不会有大动作。河朔藩镇最近几次向唐天子请求出兵南下助战，裴度一眼要盯着我们，一眼又要盯着河朔兵，他哪有jing力搞个大动作。”王弼笑呵呵道，不过他又立即补充道：“但也不得不防备，康乙全从长安又回来了，还带了百十个神策将，来意不善啊。”</p>
李熙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西征大军进展顺利，一路高歌猛进夺占了蕲、黄、鄂、沔等州，正厉兵秣马准备夺占岳州进取潭州，端掉卢士枚的老巢。危急时刻，卢士枚棋走险招，率五千jing锐弃潭州、岳州于不顾，跃进至蕲州城下，并一举破城，割断了西征军与后方的联系。与此同时，山南军主力万人在李海山的督率下进逼舒州。</p>
断蕲州西征军粮路不通，靠积攒的粮食还可勉强支撑，舒州若失，则西征军后退无路。对军心士气的摧折将是致命的。</p>
扬州裴度为了策应卢士枚和李海山，极有可能会策动新的攻势，至于是过江突袭圣京制造恐慌，还是向滁、和二州发动攻势，至今还难以判断。</p>
曹曛和陈苏主张撤兵，维持战前状态，张孝先则主张继续进军夺取潭州，完成西征的既定目标。王弼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心里是倾向于撤兵的。两派争执不下，故而召开临时内朝会议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