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二
刘明礼和老宰头审完了几个土匪以后,天已经黑了。几个人都累的腰酸腿疼的,站起来,各自捏了捏腰,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收拾了眼前的笔墨纸砚,站起来,到厨房去吃东西。吃完了饭,刘明礼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屋里,正要躺下舒服一会儿,这时候,老套进来了。他站在门口怯生生的说:
“本来我不想来打搅你,不过,看见你一直忙着,也没有时间给你说话。你是不是想睡觉?要是想睡觉,那就明天再说吧。”说着,扭身就要出去。
“别走别走,我不累。你有啥事儿说吧。明天说不定比今天还忙。”刘明礼知道老套这人矜持,没有重要的事情,一般不会打搅别人。
正要出门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老套进屋,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看样子要说的还不是一句两句话。刘明礼心里一沉,扶着腰坐了起来。
“我想说啥咧,要说也不是多大的事,私事。其实这个时候吧,我也不应该给你添烦,不过,我看着剿匪的事马上就要结束了,再不说,恐怕你走了就没机会说了。就趁着这一会儿”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重要的字。
“老套哥,有啥事儿直说吧。”刘明礼催着。
“啥吧,每次回去大妞都对我说,说啥咧,就是二套家的,你嫂大妞想把二套家的给你说说,也没有二套了,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三个孩子,也不容易。你也知道,种那几亩地,她也种不成,还得我和三套替她种。还不如这样咧,你们都是一个人,等这一阵儿过去了,你要是同意的话,你们俩在一起过吧。孩子的事儿,留根我留着,小妞给老三养着,三套家也不会生。这个小丹受了惊吓,暂时有点迷瞪,这几天就好些了,会叫大爷了。我和你嫂也想了,你不是这里的人,早晚要回到南沿儿去,你们就把小丹带走,遇到好的郎中,再给孩子好好的治一治。将来打发了就行了。二套家的也是个勤快人,好人,她在家里我也不放心。你看看这个事儿,大妞给我说过好多回了,我一直没有敢对你提,怕你伤心。不过,我觉得吧,这事儿都已经过去了,咱还得往前看,你将来回去,一大家人,没有个女人操持家务也不行。你想想这事儿中不中,也不急,这也不是急的事儿,你眼下也忙,还有别的事儿,我是说,等以后,等以后”变得语无伦次了。
这一次说话,恐怕是老套好多天都没有说过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连刘明礼都感到惊奇,这一定是准备了好多天都没有敢说的话。刘明礼听完,半天都没有说话。他在考虑着怎样去回答,怎样才能准确的表达出来自己的真实意思,又不伤了这个老实人的心。他琢磨了一会儿,瞌睡也被赶跑了,精神又集中起来。“老套哥啊,你说这个事儿也是个好事儿,不过,这个事儿我眼下不能答应。你想想,小荣去世不到一年,半年都没有,咱们这里礼节是妻子亡故不到一年,男人不娶。还有一点,我这时候确实没有这个心思。大毛阵亡了,尸骨还留在阳武,这里剿匪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张老三还没有抓住,河滩里还有土匪藏着,说不定哪一会儿还会出来一拨土匪作乱,这都是难于预料的事。这个时候我不能考虑这个事。二套家的是个好女人,我通过这一段的接触,感觉她勤快、善良、大方,特别是你娶大嫂的事,办得得体。她的遭遇我很同情。不过,就是我吧,我还没有去想这个事儿。至于以后,等把这些事情办完了,咱们再慢慢说这事儿吧。”
“是是是,我也知道你眼下的处境。”老套忙解释着,“只是大妞看着二套家的可怜,整天哭哭啼啼的,孩子们也都跟着受罪,就想起了这件事儿。大妞还感激二套家的为我们跑前跑后的,把她娶了过来,让她离开了她的父亲。其实,二套家的也没有提,她也不好意思说这个事儿。二套才去,她怎敢提这事儿呢?这个事儿吧,我也就是说说,中不中吧,回去我也好对大妞有个交代,要不”
“老套哥,我也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只是我这心里想起来小荣和大毛姐弟俩,就揪得慌,都是疼的”说着,又哽咽了,不过,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很快就平静下来。
老套急忙站起来,安慰着刘明礼:“你也别太难过了,既然是这样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咱们摊上这样的世道呢?我也不多说了,你睡觉吧,我也去睡了。”说完,逃一样关门出去了。
这个小插曲,又勾起了刘明礼的无限伤心,小荣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他的眼前,大毛生龙活虎的身影也在他的眼前晃动,他没有了半点睡意,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床上,流着泪,呜咽着,并不时的摸一把流下的鼻涕。不知到了几更天,他才朦朦胧胧的睡去。
院子里的跑步声把刘明礼从梦中惊醒,他第一次睡过了头。昨天晚上的一幕又闪现在他的脑子里,老套提媒的事让他想起亡妻小荣,一夜没有睡熟,他晃晃脑袋,头疼,越晃越疼。他勉强坐起来,呆坐了一会儿,穿衣起床,来到院子里,看着人们在不停的忙碌着。他转念又想起了土匪小才,这个小土匪去河滩里去找他的同伙来降,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到底找到了没有呢?那为什么就没有了消息呢?这个小土匪是真正想投降的,他很想马上回到自己的家里,再也不想继续过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了。是不是被张老四挟持住了,失去了自由?他想着,就到院子里去找建功,找了半天也没又看见建功的影子,他就知道,这个建功昨晚上没有回来。这时候,他的心里有些着急,也顾不得许多了,叫上老套,连早饭也顾不得吃,二人骑上马,向黄河滩里赶去。
来到河边时,建功的人已经在河边立着了,建功也在河边东张西望,骂骂咧咧的说着:“这个小土匪,他咋就没有一点音信呢?说好了,他却一夜没回,难道他掉到河里淹死球了?这些没信誉的东西!”正当他骂着小才不讲信誉时,猛然听到马蹄声,他急忙回过头来。
“建功啊,你们一夜没回,你们住哪里了?河风已经凉了,不让咱们的人着了凉啊。看看这天气,也该添衣服了。”老远,就听见刘明礼在说话。
“哦,是队长来了。”建功急忙过去迎接,“我们就在那边的驻地凑乎了一夜,没事,都是年轻人,耐冻。我们也不敢回去呀,万一那个小土匪领着人来了,不见我们,他要是跑了咋办?队长,你咋来这么早啊。”
“我是不放心,来看看。这个小才一直没有露面?”说着,下了马。
“没有。连个兔影儿都没有见。他不会是跑了吧?”
“不会,这黄河滩里藏着不是滋味儿,他早就不想跑了。估计他是没有找到人,自己不好意思回来吧。”刘明礼猜测着,向着辽阔的河滩眺望着。
忽然,老套喊起来:“快看,那边,好像有人朝这里来了!”说着,往西南方向指去。
大家顺着老套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有人在草丛中晃动,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距离稍远,看不清楚有几个人。等走进时,大家发现前边的草丛里露出了三个人头,灰头土脸的。等走得很近了,这才看清了三个人的正面,脸上是黑一道白一道的,身上没有一点干净地方,脚上都是湿的,沾了不少黄泥巴。几个人的狼狈相,比昨天来降的还要狼狈。小才走到岸上,往地上一坐,“呜呜啦啦”的大哭起来。并且还哭着说着:
“啊我的那个娘啊刘家掌柜的呀我差一点回不来呀你这一回可把我害苦了呀”
“哭球啥咧!把枪拿来,小才,你的枪呢?哦,对了,扔河里了。你们俩,把枪扔在地上——咦,看这是啥球枪啊,扔了我也不要,还拿着打仗呢!小才,别嚎了,这都是你们自己找的。你俩,老老实实的给我站好。”建功安置着跟回来的两个土匪,还一边骂着小才。
河边端枪照着几个土匪的团丁们,看着这几个人狼狈样,又看着小才像个娘们儿一样,坐在地上哭嚎,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小才止住了哭,用手一直河滩歪着头说:“你们还笑,你去试试!阎王爷不嫌小鬼儿瘦!”
这句话引得旁边所有的人都笑了。
“我的娘啊”又开始嚎了。
“看来呀,这当土匪也很辛苦。”刘明礼笑着指指小才。“别哭了,你又叫回来两个人,我再给你记一功。我问你,这河滩里还有几个土匪?”
小才抹了一把眼泪,止住了哭声,随口回答:“就剩他俩了。就是四哥和导包哥,他俩说了,想想再来投降,他怕你们把他枪毙了。”
建功接上说:“还不是么?他们都怕死,都不想死。只有投降才有可能活命,在这里藏着,继续顽抗,你们也看到了,一二百人的队伍,搜过去,能活着出去嘛。”
“有吃的没有?”小才睁着一双泪痕斑斑的眼睛问道。
“吃的?你夜个不是拿走不少吃的了,咋了,还吃啊?”建功故意去气他。
小才抹了一把脸,朝建功回了一句:“你废话,你夜个吃罢今儿还饱着啊?”
大家看见这个小土匪挺逗人笑的,大家又都笑了起来。
“都别笑了,留下几个人看着,其他的人都回阳武吧。把这几个小老乡也带回去吧。”刘明礼向大家吩咐着。又对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小才说,“忍一忍,我们都没有吃饭呢,回到阳武有饭吃。你再饿总是有希望吃到东西,在这河滩里你啥时候能等来一个馍馍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