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纪桐樱这般说，谢姝宁不由无话。</p>
她当然明白，肃方帝是绝不会舍得换掉汪仁这样的人才的。西越的内廷里，多少年才出了一个汪仁，往前没有，后头恐怕也难有来者。这样一个人，但凭谁，恐怕都是又爱又恨，不愿意轻易舍弃。</p>
尤其是在那样的处境下登上帝位的肃方帝。</p>
可是这些话，怎么好同纪桐樱解释？谢姝宁词穷了。</p>
好在纪桐樱也只是拉着她说说罢了，没过一会便又转了话头，说起旁的来。自打见了谢姝宁，她的牢骚就未停过。</p>
谢姝宁也就老实听着，偶尔附和几句。等雨小些，便随着她一道去见教养姑姑，跟着学一些宫里头的规矩。时间倒也过得飞快，只是谢姝宁的心却一直都沉甸甸地坠着，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沉重起来，晨起时那片刻的松快就这样消失不见。</p>
待到午时将近，外头的天色骤然大黑。</p>
雨幕中的天像块砚，泛着浓郁又密实的墨色，似乎下一刻就要重重落下。</p>
在这大片的昏暗中，厚实的宫墙也变得飘渺起来。雨水"哗哗"而下，激荡起的水珠里隐隐含着春日的泥土芬芳，微涩却清香，间或又夹杂着绿芽般的清新。</p>
宫里各处大殿内皆被点上了灯烛。</p>
肃方帝的御书房里，四壁镶嵌着硕大的夜明珠，发出莹莹的白光，照得里头犹如午后日头正盛。那光却又是柔柔的，并不刺目。</p>
宽大的书案后，肃方帝揉着眉心靠坐在椅上，另一手中拿着本折子正在翻阅。</p>
"国库空虚，四处缺银，老东西可还真是给我留了个烂摊子呀..."他深吸一口气，霍然将折子掷回了书案上，发出重重一声闷响。</p>
御书房外，汪仁候在门口，盯着落雨，少见的有些心不在焉起来。</p>
忽然，他眼神一凝。</p>
大雨中有个小太监撑着伞，急匆匆地走近。</p>
一上了汉白玉的石阶，小太监便恭敬地弯下腰去，道："印公，事情有眉目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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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仁闻言，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经知晓。</p>
他眼下青影重重，可见昨日个夜里一直未眠。可这青黑，落在他白玉似的面上，却显得丝毫不违和。他身上，就仿佛合该有这样一抹病态的死气一般...</p>
很快，小太监又退了下去。</p>
待到午后，肃方帝小憩，汪仁便离了御书房。</p>
线香的香气在带着湿润水汽的空气里缓慢散开，盘旋着萦绕不去。</p>
"印公，事情查清楚了。"小润子双膝并拢，跪在他跟前，低着头道，"谢八小姐名姝宁，乳名阿蛮，其父谢元茂为翰林院修撰，乃是北城谢家长房所出，排行第六，幼年时过继三房。其母乃是延陵人士，姓宋名福柔，无表字。五年前的仲冬，年仅四岁的谢八小姐同双生兄长一道，随母入京。因其母曾同皇贵妃为旧识，故其同惠和公主相熟。"</p>
汪仁听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弯曲，轻轻叩着椅背。</p>
谢姝宁今年也不过才九岁，年纪小，经历过的事也就少。寥寥几句话， 便将她的生平父母给说尽了。</p>
"宋氏可有兄弟姐妹？"汪仁道。</p>
"只得一兄长，再往下查，却是查不到踪迹了。"小润子悄悄咽一口唾沫，仍伏着身子，不敢抬头，"若要深挖，只怕要动用西厂的人手。"</p>
汪仁成了督主后，便重新整顿了两厂。自此之后，西厂便专司情报，每一日都有无数的秘密被送到西厂的那间小黑屋里，被一字字记载下，封印在铁盒中，一层层安置妥当。所以，如果真要查，再隐秘的事，也照旧会被挖掘出来。</p>
可只为查一个家世清白的小丫头，动用西厂的顶尖力量，似乎有些浪费。</p>
小润子这样想着，却到底是不敢开口的。</p>
过了会，汪仁才发话道："下去吧。"</p>
"是。"小润子起身，躬身后退着出了门。</p>
屋子里黑沉沉的，未点灯，便显得更加寂静了，静得似乎能叫人听见自己的呼吸声。</p>
汪仁嘴角漾出一抹极浅的笑，转瞬即逝。</p>
——延陵宋氏。</p>
只这四个字，便足够叫他心潮起伏。</p>
昔日临行之际，他曾特地转到那幢宅子的正前门去看到。</p>
那样大的一个"宋"字，他焉能忘记？</p>
况且，他本就是记性极好的人。因而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仍旧将那些往事记得牢牢的...尘封在心底，却从来没有一日真的遗忘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