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兰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看她，一字不落地将自己在那听来的话、看到的事都说了出来——</p>
她被谢姝宁派去打探消息时，皇后应当已经在那呆了一会。</p>
也不知是因为才下过雨，天气凉爽了许多，还是因为旁的原因，锦衣华服的皇后在大热的天里也舍不得换了轻薄舒适的衣裳，一张脸因为热，而涨得通红。偏生彼时她又还在生气，这般一来，这面色也就愈加难看了。豆大的汗珠像是落雨一般，沿着皇后的头帘，扑簌簌滚落，糊了皇后面上的脂粉，红红白白狼狈得很。</p>
再加上皇后生得也不貌美，瞧着极丑。</p>
但奇怪的是，一向注重容貌，为了变美能不惜一切的皇后这一回，却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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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太妃身边的宫女被皇后使人掌了嘴，跪在皇后跟前歪歪斜斜的挺不直腰。</p>
皇后怒斥："下作的东西，你也配说本宫样貌平平不出色！"</p>
图兰偷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p>
由此可见，皇后当时并不是不在意自己的妆容被汗水模糊，也不是不在乎自己的容貌美不美。而是因为她当时正在为了容貌的事生气。她自己自然是可以嫌自己生得不够貌美，不够出色，但旁人如果这般说她，那就触了逆鳞了。</p>
皇后的逆鳞，就是听不得别人说她生得不好。</p>
后宫里的女人，一个个的皆是花，一堆挤在那，就愈发显得姹紫嫣红，明艳夺目。</p>
可怜的皇后娘娘，空有年轻身段，却没有如花的样貌。</p>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p>
淑太妃身边的宫女胆敢那般说她，她如何能不气。</p>
可图兰说，那宫女求饶时喊的话，却说这话是淑太妃说的。</p>
按理，已经察觉了淑太妃真面目的皇后听到这样的话，合该立即发火才对，可皇后高涨的怒火陡然间平息了下来。</p>
谢姝宁听得一愣，问图兰道："出云殿的宫女说了那样的话，皇后反倒不气了？"</p>
图兰点点头，解释起来。</p>
因近日天热，午后时分，御花园里鲜少会有人走动，皇后她们所在的那个角落更是热得很，轻易根本不会有人靠近。否则，皇后的脸也就不会被汗水浸成了那凄凉的模样。</p>
所以皇后今日在那会见淑太妃的人，是早就预谋好了的。</p>
这还不算，皇后倒也小心，周围也安置了人手放风。</p>
要是谢姝宁没有派图兰去，而是派了玉紫去，那玉紫不等靠近只怕就要被抓住。</p>
图兰也不敢离得太近，所以皇后在听完宫女的那句话后轻声嘟哝的话，她并没有听见。</p>
然而紧接着，皇后便微微扬声道："东西呢！"</p>
话音落，图兰便看到那原本跪得歪歪斜斜的宫女立刻直起了腰，也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只丁香色的素缎锦囊，毕恭毕敬地递给了皇后。</p>
锦囊自然是用来装信的。</p>
淑太妃写了信给皇后！</p>
前儿夜里，大雨倾盆，出云殿好端端塌了一块。这事必定脱不了皇后的干系。当天夜里，皇后也是同皇贵妃一道去的出云殿。才过了一夜，淑太妃竟就写了信给皇后。</p>
这般说来，转机便是在那天深夜的出云殿里。</p>
谢姝宁靠在临窗的榻上，轻轻咬了咬唇瓣，将手中纨扇摇得呼呼作响。青玉扇柄下垂着的长长流苏动作间跟着飘飘荡荡，直晃到了她素白的手上。因她身子不好，宋氏怕她贪凉再生了病，便不许她往屋子里放冰，又怕她不听话，特地还央了皇贵妃看着她。</p>
一来二去，谢姝宁这屋子里竟也就真的半块冰也不搁，闹得纪桐樱睡了一夜醒来直嚷着热，再不肯歇在这。</p>
谢姝宁本着心静自然凉，先前都觉得还好，这会听到了关键的地方，一时面上滚烫，将扇子都摇成了这般，也不觉得凉快。</p>
白色细绢扇面上绣着的蝴蝶兰花像是活了一般，在图兰眼前似振翅欲飞。</p>
图兰被晃得有些头晕，忙唤了声："小姐！"</p>
谢姝宁方回过神来，催促道："继续说。"</p>
图兰就眨了眨眼，继续说了下去。</p>
那只锦囊到了皇后手里边，皇后想也没想便打开来看了。</p>
图兰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却听到皇后冷笑着说了声，药就在里头？</p>
至于是什么药，图兰未曾瞧见，也不知情。</p>
淑太妃身边的宫女在皇后问完话后，重重点了点头。皇后就将锦囊的口子敞得更开些，伸手在里头摸索了一阵，应是摸到了东西，她面上神色随即微变。</p>
"这东西，当真有用？"皇后收回手，将锦囊的口子系紧，似并不大相信。</p>
淑太妃的宫女就伏在那磕了几个响头，道："奴婢所言，皆是太妃娘娘的吩咐。"</p>
皇后嗤笑了声，忽然就道："本宫信不过她，正巧拿你试试药！"</p>
宫女抬起头来，露出额上红痕，倒莫名肃然了起来："皇后娘娘，太妃娘娘说了，这药就只剩下这么一小包，若没了，可就真的是一丁点也寻不出来了的。还请您三思而后行。"</p>
这明明是说教的语气，皇后却真的噤了声。</p>
这就说明，那包药，是顶重要的东西。</p>
可这所谓的药，是用来做什么的？</p>
治病，定然不是。</p>
皇后如果病了，怎么会相信淑太妃，而不去请太医诊治？</p>
谢姝宁停下了摇扇的动作，伸手往手边上的矮几上搁着的瓷盘里，摘了颗葡萄丢进嘴里。</p>
淑太妃究竟想出了什么鬼主意，再次将皇后拿下了，她吃着葡萄，嘴里却尝不出甜味来。</p>
"她们，还提到了鸟。"图兰皱着眉头道。</p>
谢姝宁一愣，怔怔地问："是细鸟？"</p>
图兰点头应是，"就是叫这个名，那个宫女说，太妃娘娘要将细鸟都交还给皇后，让皇后配着药使用，功效百倍..."</p>
说完，见谢姝宁沉默了下去，图兰砸吧下了嘴，小心翼翼问谢姝宁道："小姐，细鸟可是好吃的东西？"</p>
她从小流浪，鸟雀倒也吃过不少，可细鸟，倒是闻所未闻。</p>
谢姝宁闻言无奈地看看她，不由哭笑不得。</p>
这鸟倒是好东西，可拿来吃？恐怕还真是不够塞牙缝的！</p>
她端了矮几的葡萄给图兰，道："拿下去同玉紫一道吃。"</p>
图兰"嗳"了声，大喇喇站起身，笑着接过瓷盘端着退了下去。</p>
谢姝宁一个人留在屋子里，丢开了纨扇，想着皇后跟淑太妃的事。</p>
凭借她对淑太妃的了解，淑太妃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候，也绝不会真心同皇后把手言欢才是。方才图兰说，皇后拿到了药，却想着要先拿淑太妃的人试一试才肯放心。这便说明，皇后很想要这包药，但是又不敢太过相信淑太妃。</p>
而淑太妃呢，早就预料到皇后会有这么一出，提前吩咐下去，拿了这药难得，只有这么一包，如果没了可就真的没了的话来堵皇后的嘴。</p>
看来，淑太妃也在赌，赌皇后究竟有多想要这个她给予的机会。</p>
谢姝宁把玩着扇柄上吊着的杏色流苏，幽幽叹了口气。</p>
从图兰的描述看，皇后怕是很想要、很想要这个机会。</p>
这件事里，还混着细鸟。</p>
淑太妃没告诉皇后的细鸟用途中，恐怕也就仅仅余了那一件。</p>
可那件事，并不需要什么额外的药才是。早前谢姝宁特地写了信去问云詹先生，云詹也丝毫未提起需要药物配合的事。</p>
谢姝宁悚然一惊，淑太妃给皇后下了个套，只怕还是要命的。</p>
...</p>
景泰宫里的皇后娘娘，也正攥着那只锦囊拿不定主意。</p>
皇后只要一想到淑太妃骗了自己，还隐瞒关于细鸟最重要的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何况，细鸟竟还有这样的用途，一个丧偶的太妃要了有何用？皇后简直不忍去想，内廷里那帮细皮嫩肉的小太监，有几个爬上过太妃的床榻，那群侍卫里，又有几个...</p>
这群不知廉耻的东西！</p>
她觉得作呕，也瞧不上淑太妃。</p>
可心里头却暗喜，觉得自己抓到了淑太妃的把柄。</p>
那天夜里，她去见容九，可哪里有什么容九！如她所想，容九此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淑太妃就是容九小姐，容九小姐就是她日夜当成亲姐姐挂念着的淑太妃。</p>
她戳破了谎言，喜上心头，便要去将这事昭告天下，好叫淑太妃吃吃苦头。</p>
可不等她出门，侍候在那装成容九小姐等她到访的宫女道，淑太妃为她准备了礼。</p>
——一封信，还有当初她送给淑太妃的信。</p>
皇后很震惊，淑太妃装病，央她说，她同宫里头的某个侍卫有染，实在没有办法，才想出了这样的法子，等过些日子便说是容家九小姐同侍卫看对了眼，求皇上指婚。虽不大好听，可总也是个法子。</p>
淑太妃说，她会假死。</p>
皇后却想着，她要假死，自己到时便让她真死。</p>
她拿捏住了淑太妃的"把柄"，心里头畅快，咬咬牙便准备拿那药一试，恰逢今夜肃方帝该到她宫里头了。（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