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临近傍晚，日光渐渐变得昏黄而温暖，懒洋洋地洒在众人身上，带来些怠惰的自在。</p>
纪鋆抬起眼来，仿若不经意般往宅子正门口上方悬挂着的门匾望去，季府二字，明明白白地映入他的眼帘。自打他到了京城见到十一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注意到了这块门匾。</p>
他记性平平，但多少还记得，当年他们兄弟二人在外走动，隐瞒身份时对外人宣称的便是季姓。</p>
而今，这块门匾上写着的也是硕大一个"季"字。</p>
那时，因他本姓纪，故而在思量假名时便不由自主地说了个季字。彼时尚且青稚的十一对这并不在意，不论用哪个姓都行，于是便听从他的意思定下了"季"姓，兄弟二人，一为季七郎，一为季十一郎。</p>
纪鋆记得清楚，季是假姓，七郎跟十一郎不过是他们在天机营中的排行变化而来。</p>
这原本就该是个彻头彻尾的假名字才是。可他见到了而今身量已拔得比他还略高寸余的十一，却发现，他仍是季十一郎，连宅子正门上方的门匾也是写的季府。</p>
心念一动，狐疑渐起。</p>
他细细思量着，单看门匾上的"季"字，要么是他当年信口胡诌一不留神竟给说中了，这原就是十一的真姓；要么就是十一依旧用着虚假的名字，浑身上下满是秘密。</p>
来回反复想过一通，纪鋆觉得，定是后者跑不脱了。</p>
若只是季姓也就罢了，偏生还叫着十一郎，可不是假的？</p>
他们师兄弟之间的秘密，一直多得很，真要摊开来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尽，所以重逢后他并没有立即便同燕淮说起正事，但他知道，他们仍旧是当年在广阔无垠的沙海上，互相扶持的好兄弟。</p>
十一同他几乎可算是一道长大，既敢带着他往家中领，便肯定早就清楚他会疑心上季十一郎这个名字。</p>
由此可见，十一身上的秘密对十一而言，并不怕他知道。</p>
至多，只是眼下时候未到，毕竟他正要迎娶美娇娘。</p>
终身大事，自然重要。</p>
纪鋆看着身着嫁衣的一双新人，突然忆起了家中小儿，想着那粉团似的孩子还只会哼哼唧唧，连声爹也喊不来，不由得又是无奈又是好笑。</p>
想起孩子，男人坚硬的心也不由得软成了一滩水。</p>
他打量着出了轿子的新娘子，暗忖：若将来十一得了个闺女，两家没准还能结门亲。</p>
有时候，用来制衡的条件越多，同盟之间的关系也就会越稳固。</p>
他和十一之间互相有救命之恩，他们的兄弟之情，堪比一母同胞的嫡亲手足，按理来说，他不该对十一这般不放心。</p>
可是俩人终究已有数年未见，他变了，他相信十一也一定变了。</p>
少年时的情谊，放到如今还有几分呢？</p>
纪鋆不敢肯定，也不敢掉以轻心。</p>
是以若有其余条件来互相制衡，来稳定结盟，何乐而不为？</p>
纪鋆思忖着，新人已入了门。</p>
拜过天地，谢姝宁便被扶着进了新房。</p>
燕淮亦已净面，换回了他原先的模样。</p>
随后压襟、撒帐...</p>
挑了盖头后，有人递了合卺酒上来，她跟燕淮一人手持一盏，先吃半盏，再交手互吃剩下那半盏。</p>
虽说他们这亲成得省了许多规矩，但这新房里该走的流程倒是一样也没少。</p>
酒席也是要吃的，但吃酒的人，都是燕淮手底下的人还有谢姝宁那厢来送亲的人，至于亲戚朋友，倒是几乎不曾有。</p>
等到吃了子孙饽饽，燕淮先行离去，谢姝宁盘腿坐在炕上，去了凤冠，揉着脖子垂眸暗想，前一世她出嫁，面上端得风光，光给她添箱的人那就数不清了，可那些人有几个是真的因为她添的箱？那都是添给谢家做脸的。至于长平侯府，场面必然做足，瞧着热热闹闹的，亲戚朋友往来不迭，令人目不暇接。</p>
可她从来也没觉得欢喜过，不似今日，即便什么都没有，她也高兴。</p>
出门前，她娘好好地坐在正堂里受了她三个响头，长大成人的哥哥一路背着她上得花轿，月白则牵着雀跃的豆豆站在鹿孔身边观礼，舅舅舅母远在敦煌一时不能来但却有表哥舒砚在。</p>
重要的人都在，要嫁的人也是自个儿心之所向，还有什么能值得叫她不高兴的？</p>
早已没有了。</p>
暮色渐渐降了下来，新房里点了灯，静悄悄的，只有灯花偶尔噼啪炸开发出一阵轻响。</p>
外头也并不十分喧闹，她轻轻舒了口气，只觉岁月静好，不过如此。</p>
须臾，小腹微隆的图兰大步流星地闪身进来，身后跟着青翡，手里端着碟点心。</p>
谢姝宁瞧见就笑，说："就知你是个闲不住的，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不要四处走动，总也不听。"</p>
图兰嘿嘿地笑了两声，倒将脚步放慢了些，又将手里端着的瓷碟塞给青翡。青翡便捧着送到了谢姝宁跟前，道："您这一整天也没用几口东西，暂且先吃些点心垫一垫吧。"</p>
谢姝宁倒也真有些饿了，想着左右也没个长辈在，这心神都松懈开了去，遂拣了块糕小口吃了。</p>
一宅子都是见惯的熟人，青翡几个瞧着也都自在。</p>
过得片刻，青翡沏了一盏茶送过来，随即仔细询问："小姐，今儿夜里，留谁值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