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阿星正在擦拭窗台,听见孟仲垣的声音,手上顿了顿,狐疑道,“大人在说什么?”半晌,孟仲垣仍未答话,阿星小心翼翼走到内间查看,发现孟仲垣伏在案上睡熟了。</p>
孟仲垣伏在案上,长有丑陋胎记的一侧脸压在案上,露出另一侧光滑肌肤。若是容颜无损,倒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然而造化最是弄人。阿星叹了口气,小心把鞋印拓本从孟仲垣身下抽离,拓本沾了墨汁,有些脏污。</p>
阿星将拓本放在一旁,又熱了香,方转身回外间洒扫了。如今除夕将至,虽然整个衙门陷入了一片混乱,但是这年节前的大扫除工作还是要正常进行的。自看守库房的老李头出了意外之后,整个松阳县衙人心惶惶,更是有不少捕快杂役声称,夜间凡是经过那间失火库房,便能听见女子凄厉哭声。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多了,一传十十传百,许多衙役都在年节前告了假,如今在县衙洒扫的,里外不过五人。</p>
由于人手不足,阿星这个贴身小厮也不得不做些扫除的杂事。这一日,天公不作美,又飘起了大雪,就像胭脂遇害的那一日。</p>
此刻,赵举人家,赵夫人的房中,则要祥和安宁的多。赵夫人倚在美人榻上,执着象牙烟枪,紫桃小心跪在地上,给赵夫人捶腿捏脚。一片烟雾之中,辨不清两人面色,只大概听得二人在小心谈话。</p>
“这事儿能成?”</p>
紫桃眼里闪过一抹狠戾,完全不似这个年纪的丫头,“自然,夫人,您可别忘了那个胭脂。”</p>
说到胭脂,赵夫人的声音几不可闻的颤了颤,似想起了什么,手上的象牙烟枪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赵夫人乐氏一手拢了拢鬓边发丝,皱眉道,“胭脂这死丫头,死了还不安生。”</p>
“那种下贱的妓子,哪里配得上大少爷。”</p>
胭脂冤魂不散的消息笼罩着整个松阳县,与之无关的人物多半把这当做趣闻轶事,与之有关的则多少有些惶惑不安。翠红楼的生意受了影响,便是孟仲垣准许他们恢复营业了,也是乏人问津。不少往日的熟客都是绕着走的。</p>
胭脂的事情自然也是传到了赵家,赵夫人已经几日没有睡好,她本身就是嘴上不饶人却胆小如鼠的性子。此刻硬是撑着,一张涂抹了厚厚胭脂的面容扑簌扑簌往下掉粉,嘴上却兀自厉害着,“那样下贱的人,也配进我赵家的门。就靠着那双狐媚眼珠子勾引人,叫人挖去了才好。”</p>
说到这一双眼珠子,紫桃手下稍重了些,赵夫人呼痛,一手掐住了紫桃小臂上一块皮肉,“你这贱丫头,下手也忒疼了些。”</p>
紫桃面上诚惶诚恐,低下头猛的磕头赔罪,直把一张秀丽的脸蛋儿弄的狼狈不堪,赵夫人方松了口,喊她滚出去。</p>
紫桃小心退下,一出门,这苍白的面容便霎时狰狞起来,一副能把人生吞活剥了的样子。远远地,见着花园那边儿走来个伟岸身影,紫桃顿时神色痴迷,斗转间换了三五种容色,看的身边洒扫的小丫头一愣一愣的。</p>
“大少爷早。”紫桃甜甜的叫了声,赵皓这才停下脚步,见她发丝凌乱,额上混着泥土血迹,脸上几不可闻的闪过一丝嫌恶,却让紫桃给抓住了。她心下一疼,仍旧佯笑道,“夫人正生气呢。”</p>
赵皓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抬脚就进了内室。</p>
这边厢,顾家人正热热闹闹的准备过年,这县里的惨案,赵家的是非丝毫影响不了这一大家子。王九斤这几日打算在顾家住下,而萧启,见郭睿退了兵,一早就策马回了省城。</p>
王九斤这回打凉州回来,拾掇的干净了不少,说是为了见师傅,特地置办了几套干净整齐的行头。</p>
顾秀儿、顾乐、王九斤三个,正在顾家东屋炕头儿上帮着顾玉儿摘豆角儿。王九斤力气太大,摘了一会儿顾秀儿就把他叫住了。他手下的豆角儿,摘断的比摘好的多。也不知谁开了话头儿,几人唠起了城里的妓馆杀人案。一听是翠红楼的,王九斤就来了兴致,似乎这些秦楼楚馆的轶闻,他最是感兴趣不过。</p>
“你说,是翠红楼的胭脂姑娘?”王九斤手顿了顿,他手上拿着顾乐给的芝麻糖,正一块块往嘴里塞。</p>
顾秀儿停下手上的伙计,抬眸看着王九斤一双细长的眼睛,这满脸的肉把王九斤一双眼睛给挤得只剩下一条细线,“你认识那位胭脂姑娘?”</p>
“谈不上认识。”王九斤说话间,特地扒着耳朵听了听灶间的动静,发现顾玉儿不在灶间,许是上后院儿拾掇柴火了,许是去买豆腐了。“这胭脂姑娘,原本是赵屯赵举人家大少爷赵皓的相好。”</p>
听了这话,顾秀儿神色丝毫未变,“那赵皓,历来是风月老手,这胭脂是翠红楼的头牌,他俩相好,再自然不过了。”</p>
王九斤不服,又补充道,“若是一般相好那自然没什么特别的,那赵公子是个糊涂的,说是要娶了这胭脂做姨太,赵家不同意,闹了好大一场呢。”</p>
顾秀儿手上仍旧给豆角们抽丝剥茧的,把豆角头部摘下来,能拉出一条细细的丝,这根丝剥下去,这豆角炖肉的时候,炖烂了才好吃。</p>
“多大?不过是个浪荡子做的糊涂事,能有多大?”</p>
王九斤眯了眯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赵夫人气的曾经亲自去了翠红楼,私下找胭脂谈过,还赏了一顿好打呢。”</p>
顾秀儿听到这儿,方疑惑道,“谁打的?”</p>
“赵夫人啊。”</p>
“我说,是谁动的手?”</p>
王九斤搔了搔头,“据说是赵夫人那个得利的丫头,叫……”王九斤搔了搔头,似乎想不起来了。</p>
“叫紫桃的?”</p>
王九斤瞪大了眼,“正是正是。秀儿怎么知道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