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竹简乃是古文字篆刻，近似象形文字，若非上头的图画逼真。顾秀儿还看不出来，这就是陆植大夫一直心心念念的《农学宝鉴》上册，至于下册，范姜夫人的遗书里也并未提及。</p>
想来早年范姜凌发家，也是仅凭了这上册书卷，上头记载了许多珍稀植株的特殊培育方法，以一推十，相同类目的植株都可以参考上头的方法。因此，虽然量少，却贵在精专。秀儿如获至宝，加之自己前世八年的农学底蕴，这竹简虽说记录的简要，文字又复杂难辨，她也能大致看出个七七八八来。</p>
然此时春耕时令已过，顾秀儿将竹简小心存放起来，这些天，就打算细细将之研究过了。</p>
春雨如油。</p>
顾村坐落于林县北望，抱环山西侧，这是一个民居不过百户的小村落，如今村里大多数青壮年都去服兵役了，剩下些老弱病残或是稚龄小童，看着，便如天边灰压压的暮霭，阴沉一片。</p>
顾秀儿家里，却是闹开了锅，如玉儿刚下进锅里，白胖的饺子一般。她拿着一个木柄的铁笊篱，将滚水里白胖胖的猪肉荠菜饺子一个个捞了起来。</p>
顾喜在旁侧，帮她添碗加醋。</p>
归来月余，顾秀儿由圣上赐封为九品典农一事，也得到了落实。前日里孟仲垣着人来过，县城里的万典农岁数大了，本也在筹谋告老还乡事宜，正好秀儿补了他的缺儿。</p>
燕痕吃过饺子便一人冒着小雨去院子里练功。他非常勤奋，若是得有名师指点，日后必能大成。</p>
九斤在一旁瞧着，只恨自个儿师傅怎的这回说话不算话了，在禹粮没捞着他，这回了青州月余，也是个鬼影都没瞧见。九斤手里捧着个青花大碗，里头足足码了二三十个饺子，他一面吃，一面夸赞道，“燕痕想必是一日也未曾疏忽过，如今这身法寸劲儿，远胜过我。”</p>
顾秀儿用过晚膳，就在自家炕上带灵儿玩耍。如今这小丫头也四岁了，砸吧砸吧会说不少话。然而喜爱欺负金宝的性子没变，小小的拳头招呼在金宝身上，它也不痛不痒的，只吭哧吭哧吃着自己碗里的大骨头棒。</p>
骨头是玉儿拿来熬高汤，下饺子的。</p>
“姨姨……秀儿……”</p>
顾秀儿一愣，这小丫头什么时候管自己叫姨了，她从不管自己叫姐姐，而是叫玉儿或是秀儿。</p>
孟大人送了顾乐一摞子书，还给他交代了课业。看来要将顾乐收归门下的事儿，他是上了心。然衙门里终究事务繁忙，他能拔冗点拨顾乐两句，已是不错。这孩子终究还是要上学堂读书为好，方圆十里，最好的学堂便是那‘百草园’，连县里的馆学业不及。</p>
“小六，若是姐姐送你回‘百草园’，你还乐意吗？”</p>
顾乐眼珠子滴溜一转，倒是不惧。“若是能有夫子从旁指点课业，便是狼窝虎穴，我也去得。”</p>
去上课是一回事，那‘百草园’要心甘情愿把顾乐收去又是另一回事。秀儿琢磨了半天，里外身子骨也好了，打算明日里，去镇上瞧瞧陆大夫。</p>
学医术的事儿，也该提上章程了。</p>
陆植自小在这青州地界，最远也就到过梁州。打西京回来，还是嚼着自家婆家做的吃食好，更是断了要去其他地方为医的想法。那范姜夫人与他的恩义，自个儿也算给了她一个好交代。</p>
“大夫，顾家姑娘来了。”</p>
陆植正在摇椅上小寐，飞廉知道他不是真的睡着了，一面杵药一面喊着，殷勤的很。这回打西京回来，飞廉可是再不敢看轻顾家人。他尚不知道顾秀儿得了御赐农官，然她进宫面圣的事情却传了出去。那丫头可是见过当今圣上的。</p>
“大夫……”</p>
秀儿今遭，既要将范姜夫人的死讯告诉陆植，也要与他谈谈那拜师的事情。“大夫……范姜夫人，前日里……去了。”</p>
‘回春堂’药香袅袅，陆植坐下摇椅忽然停了。</p>
“去西京的路上，老夫便瞧出来，她那是一心求死……可惜……可惜……”</p>
“糟老头你这是可惜那《农学宝鉴》没了下落吧……”</p>
九斤在一旁唏嘘不已，直觉陆植帮助范姜夫人，从头到脚，都是不怀好意的。</p>
“确实……两桩事，都可惜。”</p>
陆植圆圆的眼睛偷偷觑着秀儿面色，见她容光满面，不由道，“我瞧着你与她交情甚好，莫非她死了，你一点也不伤心？”</p>
顾秀儿微微动容，“若说伤心也是有的。我劝过她许多次，她终是看不开。”</p>
纵是前世活了二十八个年头，外加今世活了这一年多，顾秀儿那个时候，还是没明白范姜夫人有那么多条路可以走，为什么偏偏走了一条死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