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本是上古重明鸟,三百年前因着替她挡下一剑,如今也只余本命根骨,寄存在她的识海中维持微弱的灵力。
夭夭刷的一下掀开了轿帘,横剑一斩,齐刷刷斩断了两根轿杆,喜轿咣当一声落了地,终于不再往林中去。
抬轿的纸人朝她吱哇乱叫,似乎极为不悦,飘过来拽她的手足。
漓骨剑灵光闪烁,上下一扫,便将飘来的纸人撕成了碎片。
夭夭长舒一口气,喃喃道:“重明,谢谢你一直在。”
她这句话刚出口,浓雾自四方围拢过来,将喜轿拢在了密不透风的黑暗里。
有一双藕臂,细腻匀净,盈盈玉润,自浓雾中探了出来。末端柔荑绵软,染着鲜红的丹蔻,落在了夭夭的脸颊上。
它的指尖是冰凉湿滑的,像是一条毒蛇缠了过来,让夭夭立时打了个冷战。
那东西的声音轻柔妩媚,夹着欢愉,轻笑:“哎呦,今日这个是个好的。”
夭夭无暇多想,漓骨剑上挑,去斩那双手,可还未触到,它便忽而消失了。
“这东西什么来历。”她握着漓骨剑微微喘了口气,问重明。
重明顿了顿,有些迷茫:“我不知道,非妖、非魔、非鬼,我看不到它的来处。”
重明在玉川呆了万年,被黑渊林中的迷雾洗髓,一双眼能识万物本体,倒鲜少有看不透的时候。
夭夭蹙了蹙眉,直觉有些麻烦,还未开口,忽觉那双手又搭在了她的肩上,顺着脖颈往上,一下子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想抬起漓骨剑,去斩那只手,掌心却堪堪停在肩部,如何不能再往后。
窒息感越来越重,手上也越发无力,夭夭额上沁了一层细密的汗,这当口,忽听隋岑一声喝:“妖物!”
紧接着一柄利剑便劈开了轿厢,直直砍断了那双藕臂。
四周的浓雾顷刻散了去,纸人消失了个干净,连断了的藕臂都无处可寻。
如水的月光从林梢洒了下来,仿佛刚才的波谲只是一场梦。
隋岑站在月光下,待了许久,才朝夭夭拱手道:“今日妖物大抵是不会出来了,姜大娘子受惊了,幸亏未受伤,否则太子殿下该担忧了。”
夭夭暗自哼了一声,一点也不想搭理他,这是以为她得有多蠢啊,才敢说出这样敷衍的话。
她目光一转,瞧见众人正收拾残局,准备返程,唯有沈阙,抱臂站在古槐的暗影里,狭长眼尾微扬,似乎是嘲讽的弧度。
感觉到她的目光,少年抬起眼,依旧是平静如水的深渊,被月光一照,倒是有几分余渊帝君的不可亵渎。
夭夭不动声色的挪开了目光,发现兵士已将轿杆重又固定好,抬起来往林外走。只瞧见几位抬轿的玄甲军动作僵硬,脸色木然,她不由多看了几眼。
队伍重新启程,隋岑站在轿旁,高声问前边探路的兵士:“今晚入林那条路,可还走得?”
无人回应,几位人高马大的兵士只僵硬的站着,在岑寂的月光下投下黑黝黝的影子。
隋岑没了耐心,对几位下属的行径很是不满,他大步上前,抓住其中一个的肩膀便要质问。
冷不丁那位兵士转过身来,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长官,抽出配刀便砍。
也亏得隋岑动作迅捷,躲过了这一击。可这时周遭兵士都转过身来,呆滞的看着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夭夭暗道一声“坏了”,这妖物果真了得,顷刻间便将玄甲军都变作了它的傀儡。
这实在太棘手,先不说傀儡人数众多,隋岑是否应付的过来;便是这些玄甲军都是大周的子民、是隋岑出生入死的兄弟,隋衾哪里又能真下的去手砍杀他们?
为今之计也只能想法子解了这妖物的傀儡术,只是如今连这妖物是什么都不晓得,哪里能有办法解傀儡术。
她正焦急,却忽听扑哧一声,有温热的血顺着轿厢的缝隙,洒在了她艳红的裙摆上,黏黏糊糊一片。
夭夭抬眸看去,便见轿旁的傀儡玄甲军倒下了一片,各个被割断了脖颈,抽搐着倒在了血泊里。
隋岑顷刻红了眼,声音压不住的悲痛与惊怒:“沈阙,你怎么能杀了他们!他们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有父母、有妻儿!”
暗影中的少年收回羊脂玉剑,低下头,轻轻擦拭剑尖上的血,低低嗤了一声:“傀儡罢了,杀便杀了。”
只刚说完,他忽而又垂下长睫,露出了乖觉不忍神色,对隋岑道:“隋监司,这些傀儡早没了心智,若是不杀只会成为祸害,我也是没办法。”
连鬼魅的哭声都能破解的人,会对这小小的傀儡术束手无策?
怎么可能,夭夭清楚的知道,他只是想杀戮罢了。
她脑子里还回荡着沈阙方才的那句话:“傀儡罢了,杀便杀了”,那样轻慢不屑的语调,丝毫没有对生命的敬畏。
夭夭不由瞪圆了杏眼,结结巴巴问重明:“重重明,他真的是余渊帝君吗?”
神明悲悯众生,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重明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夭夭才觉出额上发热,重明颤了颤,惊呼道:“堕仙,余渊帝君转世前已是堕仙。”
堕仙?三界神明成了堕仙?
夭夭摇头,不敢置信,却听重明又道:“夭夭,你还记得你的诅咒吗?”
诅咒啊,她陷入三途川的绝望中时,她曾咒他:“愿帝君能体会我这一生,坠入黑暗不见光明,被世间所唾弃,被爱人所背弃,生生世世,永失所爱。”
可神明又怎能被诅咒?除非下咒者的骨血被神明融进自己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