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一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只是平静地说道:“五方群魔的实力,不是你一个拥有七境武夫修为的剑客便能战胜的。说句难听的,你们山下人的修为境界,放在我们山上,根本不值一提。”
目盲男子笑了笑道:“这话的确很难听。”
张道一微微叹息,道:“小道的时间不多了,也就不与阁下闲聊。小道有两件事需要阁下待会儿转告给魔教的少主。”
卢斩衣点了点头,道:“道长请说。”
张道一斟酌了一番,道:“第一件事,待会等他醒了之后,阁下请与他说明这柄大罗金仙不可随意出鞘。其中缘由,一来是涉及到他自身的境界还不够高,随意出剑,反而会被剑的剑气所伤。二来呢,是因为大罗金仙的剑灵早在两百年前我自行兵解之时,便随我的魂魄一并下了黄泉。”
说着,张道一伸手指了指孙骆涯手中紧抓着的那柄由金黄转变为雪白的剑鞘,示意他话语中说的那柄剑就是这一把。可是忽然他便自嘲的笑了起来,因为他反应过来卢斩衣是个双目皆盲之人。
“行,我记下了。”卢斩衣面无表情地答应下来,“道长,那这第二件事呢?”
张道一沉吟了会儿,道:“这第二件事,小道是希望少主他能够在日后龙虎山有难的时候,记得自己也算是龙虎山的一份子,小道是希望魔教的这位少主能够承担起他应该承担的那份责任。”
卢斩衣点点头,算是记下了。
张道一回过头,看了眼那位站立在原地,一手持剑的年轻人,他无声地笑了笑,然后用极为小声地声音说道:“再见了,小师弟。”
卢斩衣“望”着那位极其孱弱的一缕气就此在天地间消失,他的心中多少有些奇怪的情绪起伏。只不过卢斩衣说不出来自己心中的奇怪感觉是什么。
卢斩衣扭头“望”向了另一边,先前他才刚和这个年轻说好,让他替自己护法的,结果倒好,他自己倒是需要自己来替他护法了。
卢斩衣心中只觉好笑。
不过,当他扭头看向了某处地面时,他的心情就变得很是糟糕。可奇怪的是,卢斩衣的情绪中并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他只是觉着有点心酸。
少女跟了他十年。
从大宋王朝相遇,一直相依为伴生活了十年。
她以前一直说想来大唐王朝看看,这一年初,他们来了。
结果,他们刚到徐州的边关,就接到了来自扬州角鹰山的密信,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在徐州太多的停留,一天到晚忙着赶路,实在没了干粮和水,他们才会在周边的城镇花去几个时辰采购物资。
卢斩衣记得他听惠儿这妮子说起过,说什么她希望见上一见那位令许多大宋王朝的闺阁少女都春心荡漾的魔教少主。
到后来,这人是的确见上了,而且少女还在自家公子的鼓励下,替这位长得很好看的魔教少主炖了一锅鸡汤。只是年轻人只喝了一碗,就说饱了,这让少女有些失落。在回房钱,她就曾与自家的公子提起过,她问自家公子,是不是自己炖的鸡汤太难喝了。
卢斩衣记得自己当时是摇摇头,说了句鸡汤很好喝。惠儿炖的鸡汤的确好喝,只是孙骆涯刚从昏迷中苏醒,不宜大补。
十年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可现在卢斩衣的脑海中,能回忆起的有关惠儿的事情,却是很少。而且很奇怪的是,卢斩衣觉得他能记起的只有最近发生的事,以及他第一次遇见惠儿时的事。
或许正是因为他双目皆盲的缘故,所以许多不是亲眼所见的事,他都记不住。
十年前,在他进入大宋王朝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盲人,不过那时候他还很年轻。
就是脾气相对来讲不如现在这般和气。
回想起来,卢斩衣觉着自己的脾气能变得这么好,多半的原因还是因为惠儿吧。
卢斩衣一想到当初那缕孱弱到几乎虚无的“气”,在他一天天注视下,逐渐的茁壮成长,卢斩衣的心里只有高兴。
可这缕是他“看”着长大的气,就那么的突然在这座人间消失了,卢斩衣的心中除了有些心酸以外,更多的是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就好像一块和自己生长在一起的血肉,被人凭空割走了一样,明明一个人丢失了一块肉,会很疼、很痛苦才对,可卢斩衣不觉着疼,也不觉着痛苦,他只觉着……这不应该。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明明刚刚还在的气,可一个呼吸的功夫,这缕气就没了,就跟烟消云散一样,转瞬即逝。
以前,当卢斩衣还能看见人的时候,他见过最多的,是人死在他剑下的时候,那种极其痛苦的表情,又或者是,死前露出了那种怨毒的神情,甚至还有说出毒咒时的邪恶嘴脸。可自从他眼瞎了之后,他就很少见过人在死前的嘴脸了。十余年过去了,他几乎都快忘了一个人在死前应该是什么样的,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是长什么样的。
他记得以前惠儿问过自己一个问题。
惠儿问他说:“公子,你说惠儿以后长大了会不会很好看。”
卢斩衣记得自己当时是说惠儿现在就很好看,长大以后一定更好看。
惠儿就用埋怨的口气说:“公子又看不见,怎么知道惠儿现在就长得很好看呢?”
是啊,他又看不见。
卢斩衣默默地抬起头,他想着如果自己能够看见就好了。
突然的,他想看一看惠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