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的府宅倒是低调,不大,北宫玄武门外不远,拐弯就到。
进了门,哑巴老吴无声笑着引自己去往后院,再见刘瑾时,他老人家正悠闲坐在院子里的一口棺材上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刘诚掸去灰尘,赶紧上前施礼,“二叔祖在上,孙儿刘诚请二叔祖安,借新年新喜,恭祝二叔祖身体康健,事事吉祥!”
“起来!”刘瑾难得高兴,还伸手虚扶了一把,志得意满说:“诚儿且看看,这棺木做得如何?可是老夫一锯一刨亲手所做。”
刘瑾的手在棺材板上拍得空空作响,让人心里寒意一阵接着一阵。大白的天,陡然多了丝丝阴恻恻的味道。
他倒也不避讳,自觉上了年龄,早晚得咽气儿,干脆自己给自己打好了一口棺备用。
不禁让人感叹,任你身前如何兴风作浪,如何贤身贵体,人一旦死了以后,都不过几尺棺木裹着,深埋一捧黄土之下,等着腐烂。
刘诚抬眼望去,那棺材黑漆新上,还闻得到一股刺鼻的气味,除此之外,跟普通人家里人老了的葬棺别无二样。
连朵小花都没雕,依着自己的性子……
哪敢说棺材的事,刘诚道:“孙儿突然想起一事,叔祖在广陵曾言孙儿该当婚配,家父母不在,孙儿不孝,有个不情之请,此事还赖叔祖多多上心,甚至往后万一有了子嗣,也正需叔祖您教导……”说着,刘诚又跪了下去。
刘诚的志向并不高远,从小立志,愿做一株卑微的蒲公英,籍籍无名,不必在意生长、开花,水到渠成,等到时机成熟,默默地四处播种就好……
什么叫“万一”!
刘瑾先是瞪了一眼,随即哈哈一笑,这小子,长了一岁,倒是机灵了不少。可突然他又面色阴沉,孩童一般,双脚在棺材上荡来荡去,神神叨叨说:“有一晚,我做了一个梦。”
刘诚面露好奇,心里却暗苦,遭了!二叔祖又忘了叫自己起身,老这样跪着,他这梦一说,多半洋洋洒洒有好几万字……
果然,刘瑾瞳孔泛散,继续道:“梦里,我和丑儿一同散步,说说笑笑,走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太阳已经下山,黄昏薄暮,苍苍茫茫中,忽然,丑儿不见了!”
丑儿是谁?
刘瑾失落的脸上写满了追忆。
“我四顾寻找,不见他的踪影,我喊他,没人应。只我一人,站在荒郊野外里,丑儿不知道哪里去了,我大声呼唤,连名带姓的喊,喊声落在旷野里,给沉沉吃了似的,没留下一点依稀仿佛的音响,向前看去,是一层深似一层的黑暗……”
讲到这里,刘瑾忽然从棺材上跳下来,理了理乱开的白发,盯着刘诚说:“惶急中突然醒来,枕边湿冷,丑儿他,真的不在了……”
刘诚心中一紧,眼神闪烁道:“叔……叔祖,你那是老人梦,人要是上了年龄都长做,当不得真的!”
老人梦?
刘瑾自语着走到棺木边,手从棺头一直慢慢滑到棺尾,猛然一脚踹去,那棺板歪斜,刘瑾再是用力一推,整口棺材顿时倾倒在地,里面,装满的金银珠宝霍然散了一地……
刘瑾指着大笑说:“我刘家子孙,生性当豁达,当纨绔,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限你一月之内,给老子通通花光用完!”
见刘诚痴痴跪在那里,犹不知所谓,刘瑾俯下身来,调笑道:“不够?不怕的,你家叔祖这院子里,随便一锄下去,挖出来的,都是花不完的钱!”
拍拍刘诚的脸蛋,刘瑾转身离去,回头不忘补了句,“哦,对了!最近在外当心点,你小子,甫一进城,便成了千夫所指的名人,要死,也得先留个种!”
有吗?
看着地上金光灿灿,刘诚觉得莫名其妙,这么多钱,怎么办?
愁死个人!
刘瑾的小院里特别雅致,除了这口棺材大煞风景,院子里,眺望得见巍峨的皇宫,复桥上看得见靓丽的人影,此刻的夕阳,像一个守财奴似的正藏起它最后的金子。
可惜,一点儿也不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