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尔虞我诈,两人一个比一个狠,都把对方往天上吹,须知飞得越高,摔得越重。更毒的是这袁隗,说好的闲谈风月,非要把陈年旧事重提,如今十常侍重新猖獗,还提什么诛杀阉贼王甫?那之后,郁闷的杨彪尾巴就一直夹在屁股缝里没出来过……
杨彪耐不住激将,“司徒大人言重,彪只恨那曹节匹夫,竟不能手刃,让他侥幸病死,如此,何以雪“三君”之恨……”
“慎言!”杨赐呵断,端起酒樽自顾自饮,“竖子!痴长了几十年,酒力依旧不行”,杨赐明明在骂自己儿子,却看着对面袁隗说话。
袁隗冷哼一声,周遭气温猛然降到冰点,陪在外围末座的一众后生,偏偏直冒冷汗。
张温打着哈哈,“虽说好今日只谈风月,可诸公心系国事,那张某便也来插句话!”指尖点了点酒水,张温在桌上写下两字,完后说道:“诸位请看!”
除了蔡邕置若罔闻,红着脸醒眼惺忪外,里外两圈的人都伸长脖子望来,失声道:“党锢!”之后惶恐噤声。
在座的许多人都受过党锢之难,议郎黄婉等人,更是年前党锢解了才能回京师来,他颤声问道:“陛下不是解了吗?司空大人,这是何意?”
“解了?”
这天下什么都能解,但士人与阉宦之结怨,岂能解得轻而易举!年前张让同意赦免天下党人,不过是撒网投食,等着新的一轮收割,数月前的沙汏,便是前奏!
幼稚可笑!
张温笑了笑,“敢问各位,你我与阉宦之仇,谁人解得了?文先能解?司徒能解?大将军能解?我看,连陛下都不能解!”稍一停顿,他又道:“去年我已举荐盖勋任京兆尹,陛下已然允了,张某虽无三君之能,念及妻儿老小,又岂会坐以待毙?”
张温所说三君,乃是延熹九年第一次党锢时,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亭侯宗室刘淑合称,三人俱是人杰,为肃清朝野,与阉宦曹节、王甫等一干常侍拼死相搏,乃“一世之所宗”。
是啊,士族与宦官,早已势不两立!
张温一语激起千层浪。
东汉党锢,共有两次,每次的结局,都是士大夫斗不过阉宦,被以结党营私之名惨遭屠戮、罢黜。而上一次,灵帝更下诏书,凡是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中任官的,一律罢免,禁锢终身,并牵连五族,年前方得解除。
众人不发一语。
袁隗恍然大悟道:“难怪皇甫嵩早早便去了冀州统兵,年前他奏请解除党人之禁时,老夫就觉得意外!”
两次党锢之争,为何外戚联手天下士人,在阉宦面前也输得一塌糊涂,几无还手之力?
兵权!
这想法极其大胆,清君侧的先河一开,福祸难料。
张温决定再添一把火,“诸位可还记得第一次党锢之祸时,太傅陈蕃之子陈逸,此刻,他便在张某府上……”
“咳咳”杨赐呛了酒,咳嗽不止,涨红着脸,“老夫不慎酒力,先行告辞!”
张温犹豫片刻,伸手拉住杨赐的腿踝,“临晋侯难道忘了颍川刘陶刘子奇乎?可惜了,他恐怕尸骨未寒!”
见杨赐停下来,张温却说起泉井,“兰台这口灵泉,一直未有起名,当年皇甫规大人曾有意起名‘滴水涌泉’,以我观来,这名字真真妙好!”
皇甫规也是妙人,度辽将军皇甫规当年以没有名列“党人”而被捕为耻,上书“臣宜坐之”,要求桓帝连自己一块儿治罪,桓帝没有理他……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张温这是在往杨赐伤口撒盐。
刘陶刘子奇,西汉淮南厉王刘长次子济北贞王刘勃之后,不修威仪,不拘小节,却有大谋,黄贼兴兵前,杨赐之所以能早有察觉继而上书圣上,全拜刘陶之功,可不久后刘陶为表忠贞,不食而死,为何?概因常侍倾轧,张让诬陷刘陶与那张角有勾连。
每每想起此事,杨赐便恨不能生啖其肉!
但,张温不可信!
杨赐围着泉水石桌转了一圈,又颤颤巍巍走回窗边,看着下面嬉闹的小辈,说:“非是杨某不敢,实乃天威难测,而我等……唉……垂垂老矣!”
正当时,下方有人双手叉腰站在矮几上,拖着老长的声音,吼了一破锣嗓子,“龟……虽……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