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灵帝刘宏出生于冀州河间国,那里,比洛阳皇城更靠近北方。
每年还不到十一月,河间便会开始下雪,紧接着,冰雪的世界里银装素裹,连溪流和池塘也会被封冻住。
兴许是那时候还小,刘宏不觉得冷,蹦蹦跳跳跟同龄人在水面上凿冰下网,年年冻得手脚开裂。有时一日下来,往往仅得几尾两指宽的小鱼虾,他却依旧乐此不疲。
第一次来洛阳城,是永康元年十二月。
他听人说先帝驾崩,自己被选中,将会坐上那高高在上的龙椅。皇城很大,京城很远,到时候,娘亲也不能再时时管着自己。
果然,新年伊始,新帝刘宏于正月即位,改元建宁,他龙袍高冠,被人簇拥着,满心欢喜地告天登基,那年,刘宏十岁。
窗外又开始飘雪。
这么多年过去了,洛阳城一点儿没变,还是跟当年初至时一样冰寒刺骨,冷!
“父皇!我不要回去温书!”
说话的小女孩跑来,头顶上的两只总角起伏,一脸委屈,身后来拉的宫女不知所措,忙不迭跪了下去。
刘宏膝下有两子一女,此刻,正在身旁撒娇的便是公主刘芷,生得模样乖巧可人,比刘协长了一岁。
刘芷的母亲本是宫中名不见经传的下贱侍女,甚至到现在,刘宏也都不知道姓甚名谁,她地位低下,加之难产而死,终未来得及显贵。
宫中腹诽皇帝薄情寡义不在少数,却也都知道,陛下最喜爱的,不是皇后娘娘所生的嫡长子刘辩,也不是太后悉心教导的刘协,而是性子有些野的万年公主——刘芷。
光和三年,刘宏册封刘芷为万年公主。
万年,便是此生无忧的美意。
刘宏侧身,笑着把万年公主搂在膝上,重了,抱起来竟有几分吃力,他刮了刮万年公主的鼻头道:“谁惹恼了我家芷儿,可是先生教授太过严苛?”
刘芷摇头,长长的睫毛一闪,狡黠说道:“岂怪先生,先生近日回乡探亲去了,只是芷儿听说父皇这里养了头巨象,我要去看那巨象,与我家小白比一比谁吃的青菜多!”
小白是刘芷才养的一只长耳兔。
面对刘芷的哀求,刘诚先是一愣,随即哄骗道:“芷儿有所不知,那巨象凶猛,长得比这大殿还高,獠牙伸出来几丈长不说,还专爱吃小人,尤其是长相乖巧的女娃娃,莫说是你,就连父皇我也不敢轻易去看!”
那刘芷心中害怕,缩在怀里不敢露头,心中大为失望,却仍旧不死心,问:“那父王今日喂过食了没有?”在她想来,再凶恶的巨兽,吃饱了就应该不吃女娃了。
“宫人遭殃了那么多,父皇哪敢近身投食,想必那巨象今日正饿得发慌,要不?父皇现在就带你去看看,远远看看就好?”
哪敢再想什么巨象,比恶鬼还吓人,小妮子拼命摇着脑袋,跳下来道:“父皇,芷儿差点忘了,时辰不早得回宫了,隔日,先生回来还要考教!”
刘宏心中好笑,点点头,见人领着万年公主摇摇晃晃出门,旋即又一阵失落,三人之中,芷儿最像当年的自己。
生于帝王之家,幸!也不幸!此生她若真能如寻常人一样无忧无虑,万年才好。
待人走远,“嗯哼!”刘宏咳嗽了一声,正经道:“我的侍郎大人!你可知罪!”
刘侍郎跪在下面有些犯困,不及抬头,立马答道:“微臣有罪!此罪,仅枭为宫人,尚不足以平民愤……但祸不及妻儿,望陛下看在微臣几十年服侍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罚微臣闭门思过,直至羞愧而死!”
“一派胡言!”
刘宏在上面正襟危坐,却忍不住想笑,这刘诚一共才来洛阳一年,更没有妻儿可言,何况,哪有人嫌自己罪小的,还有,这羞愧而死是怎么个死法?
他想了想,多半又在贫嘴,贫得让人心情莫名舒畅。
“好了,起来吧,每次都这般没劲!”
刘诚尴尬地爬起来,岔口道:“陛下为何不让公主殿下去看看那南越奇兽,巨象本就温顺,微臣马不停蹄回京,也正打算帮着陛下称称巨象的斤两!”
刘侍郎都盘算好了,称象这种小事情,不比花钱困难,自己这一次,注定要声名远播、光大门楣,往后的史书得改写,后世要叫“刘侍郎忠义双全勇称象”才对。
上座的刘宏瞪了自己一眼,道:“象是不用称了,前日,被朕给宰了!”
“嗯?”不是说正玩得兴致高涨嘛?刘诚不解,“陛下这是为何?”
“哼!本想让那巨象坐下来比比高矮,那畜生打死不从,朕乃天子,自可以号令天下,况乎一头野象!”刘宏义愤填膺说得言之凿凿,完全忘了自己是看上了那条象鞭……炖了满满一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