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才行至城南坊市便停了下来。
张氏心中奇怪,甄家商队旗号鲜明,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中原之地向来畅通无阻,怎会在皇城里也能遇到盘查。
路过京城本就是意外,也再出不得意外。
她莲步出来,却听管家来伯正骂道:“你这憨货!杀头有甚可看?耽误了行程,小心也杀你的头!”
那车夫怏怏,可方才还好,这般停顿过后,前路已经被涌来的人群截了道。
张氏示意无妨,裹紧白裘站在车架上举目一望,果然,街亭里又是在砍人头颅。
萤惑致灾,为清朝野、抚百姓、敬天威,必要见血以儆效尤,而其罪当诛者又岂止左光斗一人,左司空尚能讣告留尸,然其牵连的一应属官,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那刀斧手赤膊站立亭阶之上,大口喝下一碗酒水,又喷洒一半在刀刃上,紧接着,便如耍戏的手艺人一般赚足吆喝,挥刀而下时,便是人头应声而落……
人群一阵欢呼!
张氏不敢去看,蹙眉掩面之际瞥见后车的门帘已被悄然掀开,急忙跳下车来,她急切唤道:“丑儿!快快进去,这般场面怎能去看!”
甄宓不过三四岁,以为是城里是搭了戏台闹年,听见吵闹,她踮脚也看不到所以然,却仍想攀上车架眺望,不想身后却有一双大手将自己环抱住,她挣扎道:“出家的伯伯放我下来,外面好不热闹!”
那道士打扮之人冲张氏点点头,随即关紧门窗,这才笑着将小女娃放在膝上,“你这娃娃,怎又忘了,老道‘浮丘’,不可唤错,咱们接着讲那故事可好?”
甄宓听老道又要开讲,安静下来,学足大人模样作了一鞠,道:“请浮丘道友不吝赐教!”
感受着车外纷扰,道士浮丘捻须说道:“那河伯见了北海之辽阔,才深知孤陋寡闻,自惭形秽之际,却听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浮丘心想,以往,自己何尝不就是那坐井观天之河伯,以后,世间再无左光斗其人,唯有性本爱丘山之道人浮丘!
张氏听见里间谈话,这才放心回车,令来伯避开人群赶路。
先夫过世已久,加之幽州生乱,这趟举家迁往徐州过年,实乃迫不得已……张氏努力说服自己,可惜所有的冠冕堂皇,都在拜会刘府时,被那一句“师娘”羞得无地自容。
车里的张氏每每想着,便不由得两颊腾起了女儿红,她不禁暗骂自己不争气,又道那人就是个木头!旋即还想到,若是自己也能得一纸赐婚该有多好!
……
把准师娘张氏送走很久,刘侍郎还站在院子里一脸惆怅。
隔壁府的下人们正赶着天晴除旧,攀扯越墙的枯藤,积雪却哗啦啦全都抖落在了自家院子里,尚未出言制止,墙头又冒出个小人头,趁人转身之际,冷不防扔来一个雪球砸在后背。
刘诚抖去残雪,怒道:“兀那小子!欺人太甚!”
又是一团冷雪正中面门……
正要取来扫帚驱赶,那熊小子做了个鬼脸翻下墙去,嬉嬉闹闹把高墙那边的老藤扯得更厉害!
刘诚咒骂着狼狈回屋,望着手中浸湿的婚书一阵失神,都说人生在世有三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可这大喜之事落在自己这里,为何愁得人直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