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三月阳春,本该是杨柳依依、草长莺飞的时节,可永乐宫里的景致,除了些微杂绿,并无新意。
早年,董太后曾在殿外种下一棵柳树,甚至为了应景,她又在旁边挖出一汪池塘,池塘里养了几条小鱼,再移来几株睡莲,还砌出假山石拱。
可转眼过了十几年,鱼儿产仔,仔又产仔,那老柳还只碗口大小,生得要死不活,唯一的作用,便是偶尔能折下枝柳来抽人。
此刻依在窗边,正好瞅见那柳树枯木逢春,又开始抽出嫩芽来,董太后摸摸鬓角,回头说道:“陈家姊可还记得,当年种柳树那里,就是那里,原本是有一口水井的,只是后来枯了,我便叫人填了土!”
那枯井,又怎会是因为枯了才填的土。
被唤着“陈家姊”的老妪赶紧起身回话,她一刻不停转着手中佛珠,一只眼睛已经只剩眼白看不见了,另外一只睁得久了便一个劲儿流泪,她道:“说起来娘娘莫怪,事情太老,老得奴婢都记不得了,就连这趟入宫,也差点寻不到路。”
看着面前颤颤巍巍的老妇人,白发婆娑,董太后不禁感叹道:“是啊!是有些年头了,至今哀家还记得,那些年住在宫外民宅时,苦!要不是有你照应……瞧我这记性,容嬷嬷还快去取些糕点来,陈家姊也别光站着,你腿脚不好,坐下叙话,哀家还记得,你最喜欢宫中的桂花糕!”
“娘娘有心!居然还记得这等事,想起当年奴婢陪着娘娘吃糕点的场景,那滋味,甜!”老妇人一边摸着案脚慢慢坐下,一边陪着董太后说话,且说的都是老话,除了二人以外,旁的都听不懂,哪怕是容嬷嬷。
而今的董氏,贵为太后,再没人刁难得了!就连老妇人自己也预想不到,当初于心不忍护下来的她,真会有如此显贵的一天。
当年刘宏登基时,不过一孩童,更是个傀儡皇帝,大将军窦武尚在,其女窦妙也还贵为太后,正因如此,安置刘宏生母董氏之事也就犯了难。
本以为母凭子贵,谁知在宫里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地,甚至还有人谗言赐死。
窦妙无子,看着刘宏也欢喜,却总觉得母后之名来得并不名正言顺,连带着对其生母董氏也几多刁难,不过迫于名望,董氏终究还是被保全了下来。
那时,董氏无福入宫,只被安置在宫外民宅,虽说缺衣少食,至少还算周全,这其中,面前的陈家姊功不可没,光是从宫中偷来的糕点,便足以让董太后念旧。
“娘娘可信佛?”老妪突兀问道。
董太后笑笑,“说不上信,初一十五,偶尔去庙里还个愿,不过我观陈家姊你,倒像是喜上了吃斋念佛!”
“哎!这人老了,总要有个念想,以前先帝信佛,不想我也跟着信了,这些年吃斋念经,心里也平静,奴婢真真后悔,若是当年没有随着先帝进宫,那该多好!”
“陈家姊可不老!呵呵!”
“娘娘莫要诓我,奴婢老得,恐怕糕点都吃不动啰!”
董太后听完默不作声,这陈家姊,瞧模样估计真没几日可活,她这一去不打紧,但这宫里宫外,却哪里还找得出当年的旧人来。
陈家姊是位老宫女,有多老,她可是当初先帝刘志登基时,从蠡吾老家带过来人儿。
董太后打岔道:“我道陈家姊今日怎舍得入宫,原来并不是为了陪哀家解闷儿,更不是为了桂花糕,可是有事?”
那老妇人听完,并不答话,从怀中摸出一块绢布,展开露出一支头簪来,她不舍放在案桌上,目光中多有留恋。
这鎏金头簪通体扁长,簪头上花鸟栩栩,活的一般,岂不正是当年陈家姊出宫时,自己送出的那支。
董太后取在手上,刚一入掌,便猛然想起好些个陈年旧事,有当年河间出嫁,有十月怀胎诞出麟儿,有宫外吃苦受人奚落,还有年岁里喜滋滋分食糕点……
一时思绪万千。
她看了人一眼,又小心翼翼放还回去,“陈家姊可是想好了?哀家当年答应过你,不过这头簪,所求只能为一事,哀家实在想不通,你无儿无女,还有何事需要动用它让哀家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