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说秦昭襄王嬴稷是个雄才大略的君主,自然是体现在多个方面,然而眼下,他却忧心忡忡。为人大将者,不会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一军一营的存亡,他要的是整个战争的胜利。而为人君主者,则更要从国家的战略未来考虑。此刻的秦昭襄王,需要的就是长平之战的完全胜利。白起实在是太过狂傲了,赵军加上上党军,可是50万军马!呐喊一声便可天崩地裂,战旗飘荡便能够让日月无光。
稍微通晓兵法的人,一定知道:“居险用险必内溃(赵括居于险地,如果再去冒险,则赵军必然军心不稳),居易用易必外蹶(赵军居于有利的地势,而白起则居于平地,若白起不出奇兵,则必然被击败)。”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
此时此刻,赵军其实已经输了一半,无论是军心士气上,还是战略位置上,赵军都处于被动地位。也正是这个时候,历史才能够真正地了解赵括这个人。他只是缺乏锻炼,第一次独立掌兵,就主持一场关乎两个国家甚至是整个战国命运的世纪之战;第一次独立掌兵,便和天下第一高手对决,无论是心态上还是在实力上,赵括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早就崩溃,早就丢盔弃甲,早就投降了。然而赵括没有,或许是出于自信,或许是出于一种源自血液的骄傲,他是不会轻易服输的。既然一时间赵军攻不下秦军营垒,赵军索性在丹河谷里重新筑垒,一面坚守,一面寻找机会突围。
之所以说,白起此举是冒了奇险,不是没有道理的。大凡出奇招,就需要掌握一个字——快,这样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双方对峙了数天之后,赵括终于发现:虽然赵军东西被夹,南北却还有些漏洞,只要秦军有一路被突破,白起就会满盘皆输。顾不得什么了,眼下争取时间才是最关键的,赵括命令人马日夜不停地向前突围,而白起则日夜不停地修筑营垒。于是,在长平战场上,人们看到了这样一个场景:赵军突破秦军一层垒,白起就再加修一层垒,你冲我堵,你争我夺,很多阵地经常是一日几易其手,战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到处是军士死后腐烂的尸体,到处是断壁残垣,一片人间末日的情景。
长平成了两国士兵心中的地狱,每日都有成千上万的士兵在这里埋骨;这是一场如梦魇一般的恶战,鲜血染红了大地,汇聚成了河流,红得令人双目晕眩,全身发冷,于是,后人便依据此战的惨烈,将这条河命名为丹河。
双方都在思量,这一场战役,何时才是个尽头?
和赵孝成王消极的静等、无所作为相反,秦昭襄王则主动出击,御驾亲征,仿佛他也知道,这必然是青史永铭的战役。
当然,这并不是秦昭襄王的心血来潮,他知道赵括眼下最大的困境便是缺乏粮草和兵马援军。于是,秦昭襄王决定,自己亲自出马,来个围点打援。然而,秦昭襄王也知道,眼下秦国本土已经出尽全力迎战赵军,剩下的士兵只能勉强配合外交政治上的攻势,守卫国土。于是,秦昭襄王将国内一切事宜交给范雎,自己则来到上党南边的秦国新占区河内(即河南东北部太行山与黄河之间的地域)招募兵马:赐爵一级,只要是15岁以上的男子,都必须被征调去长平,秦昭襄王亲自领着这支刚刚招募到的军队,从太行山北上,迅速地经过碗子城、天井关(今山西晋城境内)一线,不久便来到了长平附近。当然,这些新兵不会担任主战场的任务,他们一部分去为白起营造壁垒以及担任包围任务,另外一部分则北上插入长平与邯郸之间,分路掠取赵人粮草,遏绝救兵。白起正自发愁,自己几乎无多余兵力可用,如果这时候赵军来了一路援军,则秦军就会由主动而陷入被动,被敌人两面夹击了。可是秦昭襄王这一雪中送炭之举,为他除去了后顾之忧。
而另一方面,赵军本来就捉襟见肘的粮草兵马,都被敌人断掉了,饥饿的危机,绝望的士气,马匹的哀鸣,都似乎在预示着,赵军没有希望了。
赵孝成王终于开始担忧了,他害怕,一旦赵括被困就难以逃脱了,要知道,带兵的可是战神白起。如果是王龁,其他国家兴许还会伸出一把援手,但是白起就要细细考量一番了,谁也不敢拿着自己国家数十万军士的性命做儿戏。
甚至有的国家还在想,秦国胜利,五国还能够一起,重拾昔日合纵,一同抗击秦国。然而,如果是赵军胜利,则天下形势便会急转直下,秦国自此龟缩在关中不出来,赵国则会四处征伐,首当其冲受害的,就是魏国和齐国等国家。由此而观之,在秦、赵两国尚没有分出胜负之前,支持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不明智的。他们不知道,只要他们保持眼前的这种中立,实际上都构成了对秦国的一种支持。只是在这种支持之下,秦军取得胜利之后,不会对他们有所感激,而会将他们作为征伐的下一个对象。
不久,秦昭襄王所率领的援军便和白起大军成功会合,冯亭的上党部队也被司马错、司马梗父子所率领的骑兵及秦昭襄王派来的援兵两面夹击,很快就被歼灭,或者被俘获。冯亭本人战死,大粮山的所有辎重与粮草全归了秦军。至此,赵括外援尽断,所有雄心壮志化作乌有,只能拼死以求突围。
战争到了这个关口,双方大军都已经绷紧了神经。尤其是赵军,45万人马在生死线上垂死挣扎,他们的心理已经扭曲而疯狂;他们的心情无比沉闷和压抑;他们的血性在血腥中一次次喷发,让敌人感到肝胆俱裂。从七月末到九月初的46天艰苦卓绝的时间里,赵军没有一天放弃过进攻,双方都损失惨重,赵军25万人马从此长埋地下,秦军近20万人马也因此梦断黄泉。
赵军把所用的士气都用尽了,剩下的只有绝望的呼喊;赵军把所用的军粮都吃光了,河谷鱼虾草木也早就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被一扫而空,剩下的只能是活人吃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