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青岚,今日原本就是献计而来,那么,让武青多苦恼苦恼,也是分所当然吧?
于是她也凝了眉,做沉思之状。
“象这等文官贪腐之事,若按照规矩,确实也轮不着我们这样武将过问;可言官御史,又管不到这里的号草小事……”青岚起身踱步,似乎正在也在深深烦恼,“若是以前,血衣卫的检校们处理这种事情倒是拿手,可如今,血衣卫已经名存实亡,到哪里还能寻找更加直接的途径?”
听青岚这样说,武青敲击的手指停住,夜星一样的眸子微微眯起。他虽十分反感,但也不得不承认:血衣卫,虽然臭名昭着,但若说惩治贪腐,还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
青岚走到窗前,看看窗外越发浓重的夜色,深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掩上窗扇,回眸笑道:“下官对这件事还有些不甚清楚的地方,不知武将军能否赐教?”
“小侯爷请讲。”
“听说这次防火烧号草,是各村私下联合行动?”
“不错。”
“甚至几个村里的里正、乡绅,都有参与?”
“来的几十人,便是各乡推举出来的,带头的那个八旬老者,就是附近一个村子的里正,一些乡绅虽没有出面,也多有暗地支持。”
“看来这个绩溪驿,真是惹了众怒了。”
“虽然民怨沸腾,但这驿站的驿吏就是绩溪县令的亲侄儿,贪墨所得未必没有他的一份;就是徽州的知州通判,据说也都是沆瀣一气,官官相护的!不过……若是真无良策,也只有翻了脸同他们硬抗,只是这样闹起来,只怕耽搁了湖南的匪患……”
武青这几日对这个号草事件的确颇费踌躇,前后左右都思量过了,却还是找不出个好办法来;此刻见青岚卓立窗边,杏眸含笑,仿佛自有主意,心中一动,问道:“小侯爷莫非有什么好办法?”
青岚慢慢踱回来,把座椅向武青身边挪了挪,神神秘秘地道:“武将军可知道最近江南东路的巡抚高大人近日返京,明日便会路过徽州?”
武青见说,眼睛当即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就算他会经过这个驿站又怎么样?我们和他素昧平生,官衔又相距太远,难道要学着百姓拦轿喊冤?”
“正是要拦轿喊冤。”青岚起身为武青续了些茶水递上去,“不过当然不是你我,我们身有湖南公事在,又不是言官,手伸不得这么长。”
“难道小侯爷的意思,是让村民自去向路府大员申冤?”
“正有此意。”
“可……本朝向来对这等越级上告之事不甚鼓励,巡抚返京,想来也有公事,只怕不肯为号草小事耽搁……”
“武将军只管放心,这件事包在下官身上,明日一早,下官就去安排,自然要高大人接了村民的状子,平息号草之事。”
武青疑惑地看着青岚,这位小侯爷仿佛女子一般俊俏清丽的脸上,充满着骄矜与自信,仿佛任你是什么难题,于他都是无足挂齿的小事。
武青不由一笑。想起了青岚“皇帝内宠”的身份,暗笑自己过虑,对于这个敢于当着百官,泼了太傅大人一身酒水的狂徒来说,什么官场、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这样看来,小小号草一事,对于小侯爷来说,还真是无足挂齿了。
想到这里,武青几天来的烦闷尽去,捧起手中茶盏,一饮而尽。
青岚笑着看他饮了茶水,又递上一只旁边果盘里的金橘,方笑眯眯地问道:“武将军,上次在宫中所提的羊脂白玉盘一事,将军可还记得?”
武青疑惑地看青岚。那次的事他自然记得。虽然孙公公试图将白玉盘的事情隐瞒下去,但毕竟人多眼杂,大家都看到了青小侯爷皇宫内院大演幻术;这事与酒泼太傅一起,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象“目中无人”、“不学无术”之类的评语,也是从此而起。
“武将军,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将军手中之物,是橘,还是枳?”
武青皱眉不语。
青岚忽然起身,慢慢将头上银盔卸下,顿时一头青丝如瀑,遍洒胸前。
轻轻拉住武青双手,青岚在他面前缓缓蹲下来,仰头认真地看着他:“武将军,你仔细看看我,这般容貌,名叫青岚的一个女子,你果然不认得么?”
美人如花,含露凝望。武青一惊之下,目光便被那双漆黑的眸子牢牢锁住。
神智,开始慢慢地模糊起来,面对青岚充满期盼的眸光,武青当真有一种错觉,面前这个美人儿,曾是梦里仙姝,前缘旧爱……
“武将军……”看着武青的眼神逐渐变得朦胧而又略显欣喜,青岚忍住心中狂跳,一动不动地加深着她的凝望攻势,仿佛如此便能看到了对方的内心深处……与此同时,她口中依旧轻柔地继续追问:“我到底是谁?”
“呯!”
这一次,是房门打开的声音。
青岚愕然向屋外望去。
一个着大红色深衣的美人,正懒懒地倚在门口,凤目流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青岚几乎暴走。
谢云迟这厮,给了她“小韶子”,明明知道她会用来做什么,却选择了这时候来坏她的“好事”!
武青也吃了一惊,如大梦方醒一般惊觉,立刻发现了他和青岚还在互握的双手,连忙起身避开,微微还有些恍惚地,站在一边尴尬难言。
谢云迟却慢悠悠地开了口:“小侯爷,武将军,请恕在下冒犯,实在是有紧急的事情,要小侯爷定夺。”
他这样说着的同时,缓缓走进了屋子,也把身后夜幕中的一片黑暗让了出来。
屋内烛火通明,所以开始的时候,青岚和武青都没有注意到屋外的情形,谢云迟这样一让,他身后的一切才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几名黑狼卫,正押着一个少年,尴尬地对上了青岚的眼神。
相比武青而言,青岚其实要算从容得多,她瞬间调整了心态,坦然点了点头,便从案上取了自己的银盔,对武青拱了拱手,“武将军,下官有家事处理,改日再来请教。”
说完,青岚施施然向外而去,到了那几个黑狼卫身边之后,还不失温柔地笑了一笑,“锋寒,回来就好。”
第二天,一股奇怪的气氛在他们这一行人之间流传开来。
无论是黑狼卫,还是青岚拨给武青的侍卫,在相见之时,都会用眼神交流着某些暧昧的信息,却在见到了他们那两位长官的时候,立刻把目光避了开去。
大家已经都知道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只是,传言中,是青岚勾搭武青未果,被谢云迟找上门来吃醋。
只有邓隼还蒙在鼓里。昨天夜里他早早地睡了,不知道院子里弄出的动静;而且,武青亲卫未到,如今所带的人,其实只有他一个。
侍卫们出门在外,耽搁在绩溪小驿也有一段时间,这几天闲得发慌,也需要有些事情来嚼嚼舌根。谁都知道青小侯爷的风流名声,但他和武将军传出这样的故事来,的确值得大家激动一把。
不过幸好这样乱传小道消息的时间没有持续多久,当天吃过早饭,招讨使武青便下令,全队人马即刻出发,继续他们的湖南之旅。
他们是匆匆忙忙上路的,没有走平直的官道,而是选了一条岔路,避过了休宁县,直接取道祁门而去。
路虽稍微窄了些,倒不颠簸。此时的青岚,正在宽大的马车里那张舒适的眠床上,闭目养神。
身畔的红衣美人儿执了一柄银匙,把一盏莲子羹递到了她的唇边:“青小美人儿,还在生气么?快起来吃点东西,昨夜里都没怎么睡好,今儿又吃这么少,怎么成?”
青岚抬起双睫,看看面前那张妖娆却又欠扁的脸,终于扑哧一笑,“你明知道我昨夜里一夜没睡,却又来扰我休息!”
“不是知道你没睡着么?”谢云迟靠过来,服侍青岚起身,又拿起银匙舀了勺羹汤,吹一吹,送到青岚唇边,笑道:“亏你的马车这么好,不然这样的路,哪里还能吃得上这东西!”
青岚的马车里头,备着一只小炉,虽然不能烹饪,但平时在上面温热些吃食,倒是绰绰有余。
青岚就着谢云迟的手吃了几口,又懒懒地躺下去,这才看着谢云迟笑道:“如今你的样子,越来越接近绯衣了,连穿衣服的品味都差不多,还做的都是一样的活计;依我看,你也不用做什么狗,直接就做我的贴身婢女,倒还物尽其用!”
谢云迟挑了挑眉,“随你骂去!我昨儿的确是故意的,不过……”他靠近了些,俯身看着青岚冰润如玉的美颜,“难道你不觉得我是为了你好?先把你们的关系昭告大众比较好些,私底下的事情,可以慢慢来;太心急了,会起反作用地。”
见青岚不理他,谢云迟又笑,“那天还说不肯让我帮你谋划,说不屑用什么春药的,你昨儿用的,难道不是也差不多?只是手段笨拙,差我十倍罢了。不如你拜我做个师傅,教教你什么叫攻心为上?”
青岚坐起来,求饶似地看着他:“谢云迟,谢大爷,求求你让我睡一会儿好不好?我真的是一夜没睡了,迫切地需要休息!”
“好吧。”谢云迟终于点点头,也在床边上斜签着躺下去,“一起睡。”
青岚什么也没说,只往里面滚了滚,让出了些地方来。
谢云迟微笑着把身边女子披拂在枕上的青丝整理起来,也往里挪了挪,闭上了双眸。只是他的唇边,依然还流露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宠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