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他只是这么应了一句,神色依旧严肃,并没有回应她的玩笑。
她只好转入正题:“李戍的易容术实在是炉火纯青,我看当时无论是陛下还是百官,都是真的将他当成了我。听说陛下回去之后还找了人来询问确定西域的催眠术是否能够一次催眠多人的效果……从现在的表现来看,陛下是绝对不会怀疑我的身份了。”
“是你的时机选的好。李戍跟了你这么久,已经将你的举止形貌揣摩得差不多,而陛下也差不多要采取什么手段;这个时候用这样的意外事件来”揭开“真相,算得上最佳时机了——不过以后也不能放松,李戍我没有给他派什么任务,就让他还是跟着你,尽可能将你的女儿身瞒得更久些。”
谢云迟说罢这些,眸中却还是有些恍惚,定了定神,才道:“青岚。”
她抬眸,“嗯?”
“我只想问你一句:现在,还来得及么?”
谢云迟这一问,接的是当初他们在岛上分别时的话。当时面对谢云迟的忧虑及不确定,青岚曾说,若他想要补救,还来得及。
可是现在,还来得及么?
从那次分别到现在,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可是这一个多月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却可谓翻天覆地也不为过。
青岚的一个多月,扶植发展了长天军和镇南军的新军,让这种一开始就不属于大赵原本军事体制的新型军队,慢慢壮大到能够登上历史舞台,能够一展峥嵘,重创武事辉煌;而与之相配合的,就是她这一个多月里的夺权之旅,从对付卢太傅的那看似简单实则时机把握妙到毫巅的轻松一击,到对付高洪飞的虽仓促却实用的威胁利诱,乃至对其他官员的打压调配,无不是风波迭起,险象环生,极端消耗脑力精力,到得关键处,直将一日当成一辈子来过。
而谢云迟的这一个多月又如何?只看结果也可想见:以一人之力将素来号称铁板一块的北胡搅到内乱:西大王叛变、属地汉民纷纷揭竿起义、胡帝一夜之间急病入体,霸道而强盛的草原帝国就这么陷入了手足无措的境地……谢云迟一个人,堪比百万雄师。
他是在收到青岚病倒消息之后的第二日秘密返回湖南的。昨日傍晚
风尘仆仆出现在青岚面前时,还是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倒是和缠绵病榻的青大学士相映成趣……不过太医说谢都指挥使只是劳累过度,回了湖南见过青岚之后,只是睡了一个囫囵觉便缓了过来,这时候又是“生龙活虎”一个,开始替青岚分担工作了。
然而此时,谢都指挥使问出这句话,面色宁静如常——却是太过宁静了。若有熟悉的人再细看那双流光凤眸,便能看出点其中从不曾出现过的忐忑来。
那是因为,其实这一个多月中,并不仅仅是这么多的变化。
一个目前仍局限在小范围内,不曾为人所知的消息:大理王子段南羽,已经死了。
死在湖南,死在北胡西大王手中。
还来得及么?
她曾告诉他,她不怪他对段南羽的怀疑和囚禁,她说她对此也负有责任——可她也曾说,他若想补救,还来得及。
现在段南羽死了,还来得及么?
“你是想说——”青岚慢慢垂下眸子,“段南羽的事么?”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青岚这次寒毒发作,先由鲁季老医圣金针祛毒,后又沾了凉,改用药贴蒸骨疗法;房中笼火盆、避风、不见外客……如此折腾了十来天,将将快到老医圣吩咐的日子。那天一早,绯衣因所在整理消息时发现点问题,遍寻谢都指挥使不着,直找到青岚房里来——见到的,却只有酣然于梦的“青岚”。
她是在握住“青岚”的手的时候发现不对劲的,那只手,倒也如青岚的手一般纤长柔软,甚至连触摸起来滑腻的感觉都差不太多……只是,真正的青岚不会在反握住她的手之后,如此抚摸她手背上的肌肤;纵然要摸,也不会摸得那么……饶是如此,她也是在那个“青岚”翻身坐起,笑眯眯盯住她眼睛之后,才醒悟过来,反手给他一个耳光,然后被躲开。
“绯衣姑娘,李戍只是在研究,若将来需要扮成姑娘容貌,有哪些需要注意的细节。”那“青岚”一本正经地,倒真有几分专心学问的味道。
听到这样的话,绯衣只有气结。“小侯爷呢?”
“和谢都指挥使一起离开了。”
“去了哪里?”
“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绯衣有片刻怒得说不出话来,勉强忍耐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鲁老医圣说不能见风……”停顿一下,“要是陛下忽然来探视。怎么办?!”
“有李戍在这里,只要姑娘配合得好,便不必担心。”
绯衣再仔细打量打量面前几可乱真的“青岚”,叹口气,又问:“可是小侯爷和谢都指挥使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李戍便再次回答:“不知道。”沉默片刻忽然一笑:“也许他们就这么走了不再回来了呢?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
而此刻疑似“私奔”的两个人,已经从舒适的马车上下来,站在了芦泉湖边,眺望着那晨光中茫无边际似与长天一色的湖水。
“让人想起滕王阁。”低低柔柔的声线,满腔的怀念——他们之间,已经到了需要怀念从前的地步了么?
对谢云迟的这种感叹,青岚并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望着应他们招呼渐渐划靠岸边的小船,那是真正的渔丹。从拜香教湖南分舵招安之后,便编入军队调离湖南,芦泉湖三十余岛屿,终回归于“民。”
老渔夫看见两个人,笑着招呼,问他们:“小两口儿怎么这么早?”
不怪他,只是青岚身上围得过暖了些,臃肿肥厚,一条雪白狐裘罩住全身,只露出了白玉凝脂似的小脸,加上身边高她一头的谢云迟那小心翼翼照顾的态度,含情脉脉的眼神——这么两个人,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对蜜里调油的少年夫妻。
“我娘子想去看看芦泉岛上那片花海,老人家行个方便吧?”谢云迟笑眯眯递出银子,一脸的心满意足。
“小两口儿倒是会享受,那片花海果然是一早起来开得最旺。”
老渔夫收了银子,越发殷勤起来,开始主动给他们介绍附近好玩好看的地方。
一蒿离岸,湖水悠悠,莲叶接天,早荷吐蕊,微风荡来沁入心脾的幽香,耳畔是声声鸟鸣,直如世外仙境一般。
“将来,我们就在这里安家吧?”一直被谢云迟小心护在怀中的青岚,忽然极轻极轻地开口。
“你说什么?!”一脸不可置信惊喜的谢都指挥使。
“五年之后。”她微笑,“我们不是有五年之约么?五年之后,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在这里见面。”
他眸中的光黯淡了一下,却还是不胜之喜。无论发生了什么……
会发生什么呢?不过,有这句话在,就好。
他半抱半扶着青岚走下船头的时候,老渔夫在后面笑着说:“这位公子,看你娘子的身孕也有三四个月啦吧?应该过了闹口的时节到岛上不妨去尝尝湖中的鲫鱼,最是滋补的哪!”
青岚僵住。
听见老渔大的话,青岚僵住——她裹成这个样子,又和谢云迟姿态亲密,被误会成夫妻倒也算正常,可什么怀孕之类的猜测,却显得有些离谱了。正思量间,却听谢云迟纵声大笑,这才醒悟过来所谓渔夫,本就是血衣卫的人,应是早知道他们身份,如此说话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两个人的目的地是那个“千年古墓”。
拜香教撤离芦泉湖之后,当初的地宫入口已经封死。如今想要进入“古墓”内部,只有芦泉岛上一条路可通。
青岚随着谢云迟一路行来,见到不少渔民和百姓,同时也发现有不少血衣卫的官员混杂其中,很多人若不是主动显露身份,连青岚这样对血衣卫已十分了解的人也未必能够看出——各种迹象表明,这里,谢云迟经营的时间必定已经不短。
而那看似不设防却实际已经被严密控制起来的地宫内部,更是与当初拜香教湖南分舵还在的时候颇不相司。原本的墓道被破坏,处处是人工开挖的痕迹;去年他们曾经住过的几个“墓室”,更是满目疮痍,根本看不出原来模样。
“是北胡人?”
“不错。若不是设计那西大王在此地得了”宝物“,现在的事情也不会那么顺利。”
地道里通风状况很好,谢云迟一早让人生了火,便也没有了潮湿阴冷的感觉,暖融融的不逊青岚前几日的居所。因此到了这里,谢云迟便替青岚将狐裘解下,又扶她先在一间简单重置了桌椅卧榻的“房间”
内歇息;而青岚身体倒没有显出什么疲态来,拉着谢云迟问东问西,神色之中,竟是几分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