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他穿着那种中式盘扣的练功服,腿上还打着绑腿。
孟珍珍看到他铮亮的光头和剃去眉毛的样子时,尽管小心地控制住了表情,还是愣了一秒。
“周家妹妹,后院里摆好饭了,爷爷让我来请,你跟我来。”
躲过了光头的视觉冲击,却被这句“周家妹妹”给尬到,孟珍珍忙咳嗽两声遮掩一下。
霍枝见状,把桌上那杯没动过的茶端起来劝,“呛到了吧,喝口水压一压。”
光头小哥鼻子动了动,眼珠一转,口气平静地对霍枝道,“爷爷在后院等着。”
孟珍珍没有错过霍枝闪躲的眼神和微颤的手指,“我不喝了,谢谢。先去后院,别让你爷爷等。”
等光头小哥引路带着小客人离开,霍枝一跺脚,愤愤地收起茶具,把茶水泼到院子一角的明沟里。
进了后院才知道院子挺大,居然还有小桥流水,假山和凉亭。只见霍老爷子穿了个短袖衬衣,自己打着蒲扇坐在凉亭里。
凉亭里摆了一桌,桌面上两个凉菜四个热菜一个汤并两副碗筷,看来老爷子没打算让别人陪坐。
“爷爷,周家妹妹来了。”光头小哥恭敬地站到一边。
“行了,”霍老爷子摆摆手,“你跟大家一起吃去吧。”
光头小哥点头应是,退了出去,偌大后院只剩下虫鸣鸟叫。
霍老爷子说完转头眯起眼睛看着孟珍珍,和蔼地道,“小周,你坐这里。”
他伸手拿起茶壶给孟珍珍倒了一杯,“菊花枸杞茶,你喝正好。”
孟珍珍昨天一晚没睡,大约确实有些上火,便笑着道了谢,捧起杯子来。
老爷子的银发梳得一丝不乱,举手投足间一副儒雅的样子,叫人如沐春风,
“我还是叫你敏仪吧。
敏仪啊,我和你袁奶奶很早就认识,中间……隔着匪患、打仗、乱世和时局动荡,误会真的不少……
其实我早就想去看看她,但是一直没有说服自己跨出这一步,写信给你袁奶奶她也从来不回。
原本想着或许这一辈子也不会再有她的消息了,结果早上听到袁家人有电话来了……”
孟珍珍保持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结果是我,给您添麻烦了。”
“不,你做得很对。那些人既然盯上你了,必不会轻易放过,一计不成必定又生一计。
你知道及时打电话,就做的很好。后面的事就交给你霍爷爷吧。
对了,你袁奶奶……身体还好吧?”
来了来了,老爷子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孟珍珍决定做一把助攻。
毕竟老爷子看起来风流倜傥,气场强大,社会地位也不低,配袁老太太这个千金老小姐挺合适。
“唉,”她这就做上戏了,“我袁奶奶她太惨了,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只有一个侄孙女常常去陪着她。
两个月前,袁奶奶把原先独居的房子卖了,拿钱给侄孙女还了彩礼退了那门糟糕的亲,两个人就搬进了我家。
原本是暂住,但是她出门找房子的时候跌了一跤,就站不起来了……”b
霍老爷子手里的茶杯不小心掉了下来,茶水撒了一桌子。
水应该挺烫,但他仿佛浑然未觉,“送医院了没,医生怎么说?”
“当时就送去了,医生说尾椎骨折,要在床上躺半年。”
老爷子紧紧抿着嘴,眉间挤出一个川字。
孟珍珍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拿着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干脆接过抹布帮忙把桌面重新清理干净了,
“袁奶奶也是喜欢热闹的人,最近总一个人在家也怪闷的……”
老爷子轻轻“嗯”了一声,眼神空虚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珍珍一看老爷子态度好像不怎么积极,于是再下一剂猛药,“霍爷爷,我看到客堂墙上挂的照片了,有你和我袁奶奶年轻时候的合影啊,你说说你和我袁奶奶怎么认识的呗。”
老爷子抖了抖裤子上的茶水,声音幽幽地道,“我和你袁奶奶,认识到今年也有五十五年了……”
原来清末民初时期,蜀川一片大乱,土匪遍地都是。
那个时代,亲戚朋友当中有当土匪的,太正常了。有些是职业土匪,有些则平时种田,农闲时去当土匪。
在这城都附近的山村有个叫金赖子的闲汉,不事生产的他爱上了打家劫舍,为非作歹。
他投靠了姐夫——当地著名的土匪头子彭之棋。没过多久,他就被提拔成小头目,分了十多支枪,成了“分棚舵把子”。
金赖子很快就展现出了自己的“天分”,带着手下十几个人四处活动,拉票抢劫,迅速发展成了一个两百多人的土匪队伍。
后来有军阀成功收编了彭之棋,金赖子跟着成了个营长,队伍就驻扎在离城都一百里地外的汉光。
按理说这是好事儿啊,但金赖子不这么想。他把营长的职务交给了侄子,自己拍拍屁股回了老家继续当土匪。
蜀川土匪绑票,绑的是大人就叫“拉肥猪”,绑的是小孩就叫“抱童子”。
那个年代,不管是什么地方的土匪,都觉得绑票最安全来钱最快。
正常来说,绑票的目标都是有钱的家庭,把人绑来之后,就会找个隐蔽的地方先关起来,有专人看管,每天稀粥养着,饿不死也没力气逃跑。
一般报价几百到几千大洋,交了钱就把人领走,不交钱绝不放人。
有些人就被活活折磨而死,家里人想把尸体带回去,也要交钱才行。
有些人家一分不给,肉票多数难逃一死,但如果是小孩子,很可能会被留下来,加入匪帮。
霍先麟原本是个乡下富裕人家的孩子,十一岁出门去城都求学,在半道被绑回的匪寨。
因为父亲常年出外行商,家中只有继母幼弟,他等了几个月也没有人拿钱来赎他这张肉票回去。
幸好金赖子看他长得好、又识字够机灵,就收养下来当作养子。
也没叫他改姓,也不叫他去打劫,只是让跟着匪寨里一个抓来的老医生学医。
那些年金赖子作案猖獗,带人拦路抢劫商旅,进村寨祸害老百姓,有时候甚至窜入场镇打家劫舍。
他带人打劫的时候会让土匪全部穿上军装,光明正大地在场镇各个路口布置好。
赶场的百姓不知道是土匪,也没有太多戒备。等到一声令下,所有路口戒严,就一个也跑不掉了。
他们会把老百姓赶到一起挨个搜身,连破衣服旧鞋都抢,大烟管里的烟灰都要抠出来带走。
可以说金赖子手下的土匪所到之地,那是寸草不留。
那一次,当时还是袁大小姐的姑祖母做寿,袁家三位小主人加上仆从共十余人带着四十人的保安队从平安镇出发前往城都坐席。
结果半道上,车队就被金赖子的二百多条枪给堵住了。
袁家的保安队也有枪,奈何形势比人强,对方还都穿着军装,谁敢反抗。
于是,袁大小姐和她的两个弟弟不幸被绑架了,
三个人关在匪寨后山的洞穴里。而丫鬟、家丁们则被扒掉好衣服,放回去报信筹赎金。
那时,袁韶清还差两个月才及笄,但是面对悍匪丝毫不惧,叫金赖子看中了,想要说给刚刚十六的霍先麟当媳妇。
于是这两人在这种情况下,见了第一面。
孟珍珍心里一阵寒,原来爷爷奶奶之间并不是什么童话般的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