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但下一秒,埃里克森冲了过去。
“埃里克森…”被推开的萨克森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活下去,主人,你一定要活下去。”埃里克森对萨克森喊道,他没有像其他被吞噬的小男孩那样发出惨叫声,而是喊出了这最后的一句话。
黑色的雾气迅速席卷了他的全身,埃里克森闭上了眼睛。
“埃里克森!”萨克森大喊道。
一阵电光闪过,那道黑雾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吼叫。
“站住!”萨克森听见耳边闪过了一个女人的叫声。
那怪物连忙向后奔逃,一边逃跑一边不忘了吞噬怀中的男孩。
一道巨大的落雷从天空中落下,直直劈在那个怪物的头顶。怪物发出了嘶哑的怒吼,整个身体化作了一滩水,逐渐渗进了地面。
这时萨克森才看清那个女人的面容。那是一个穿着鼠灰色魔法袍的长发女人,她的手中握着一根干枯却颇为温润的檀绿色魔杖。
“居然让这家伙跑了。”守幽有些不快地说道。她转过头,看见了坐在地上,已经被吓得有些不知所措的萨克森。
“喂,小鬼,听得见我说话吗?”守幽晃了晃手里的魔杖,但萨克森还是保持着一动不动。
“这小子不是丢魂了吧。”守幽自言自语着挥舞魔杖,一道黄色的暖光从魔杖尖飞了出来。“真的是,净给我们添乱……”
“咳咳咳!”萨克森这才恢复了正常,他不停地咳嗽着。
“真是帮惹事的家伙。好了,小东西,你家在哪里?我现在带你回家。”
“埃里克森…埃里克森在哪里?”萨克森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埃里克森和杰克他们都消失了。
“在哪里?这个难道不是你最清楚吗?”守幽看着男孩。
“他们都死了呀。”
萨克森被送回了家里。大概是惊吓过度,他整整发了三天的高烧,说了三天的胡话。
病好以后,萨克森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卫兵们来问他有关杰克失踪的事情,他也几乎回答不上来。
“这孩子惊吓过度了。”卫兵摇了摇头。“我们只能按照失踪案处理了。”
最终,杰克和那几位男孩成为了失踪人口,杰克的父母也彻底搬离了这座小镇,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
而埃里克森,身为没有人权的奴隶,自然连失踪人口都算不上。为了避免儿子看到埃里克森的父母有愧疚感,萨克森的父母把这对奴隶卖给了其他人——他们认为这样自己的儿子也许到了长大以后,就会忘记这件事了。
萨克森长大了,他没有考上帝国政法学院,而是考取了一个大城市的某个大学,在那里读了法律系。毕业以后,他回到家乡,继承了父亲的事业——为家乡的人们打官司。
不过那个时候,这片小镇已经发展起了旅游业。那些染布行和织布厂的工人后代们,也可以靠卖吃喝和开旅馆为生了,不必再拿那少的可怜的工资。来找萨克森打官司的,也不再是那些穷人们,而是一个个纠纷的小案件。
每当闲下来的时候,萨克森都会走到那片墓园,向人们询问,是否有人看见一个小男孩。
“请问你有看到过一个男孩吗?银色头发的小男孩,大概十岁的样子?”
“没有呢。”
“请问你……”
“没有看到过。”
杰克失踪案成为了最后一次人们目击到那怪物的事件。自那以后,那片墓园再也没有人目击到那些怪物。萨克森的希望渐渐破灭了。
但就在上周,守墓人急匆匆地跑到了镇公所上,对镇长大喊着要辞职。
“我看见了那个怪物!那个全身漆黑的怪物!没错,真的,他们又回来了!”
一时间,整个小镇再次人心惶惶。人们一到夕阳时分,不少家长甚至主动把孩子关在家里,不让他们出门玩耍。
萨克森听说了这个怪物的事情却十分兴奋。
埃里克森,是你吗?
毋庸置疑,一定是你。
……
苏米看着眼前又懊悔又兴奋的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萨克森先生,我只能保证一点,就是这个怪物确实存在。”苏米决定给他泼一盆冷水。“但是这个怪物究竟是埃里克森先生还是别的男孩,是无法判断的。”
算了,估计他也听不进去。苏米看着萨克森的表情,叹了口气。
“末影虫,这是一种被魔法联盟最新列为重点危害的蠕虫。”苏米指着生物图鉴上的一个黑色的烟雾状蠕虫对萨克森说道。
“这个家伙会控制人的神志,用人的营养供自己繁育。但当它达到一定规模的数量时,它就需要寻找新的宿主供自己产生更多的后代。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种虫子只会在黄昏时分出现,被它榨干了的人类,则会被直接带到死后的世界——也就是说,埃里克森先生和那几个男孩,可能早就死了。”
“欸?”萨克森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毕竟失踪了二十年,应该早就被带去了死后的世界。”苏米说道。“就算你在墓园看见了埃里克森造型的黑色人形,那也只是蠕虫们为了模仿他而搞出来的外貌罢了。”
“怎么…会这样…”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带他回来。”苏米摇了摇头。“人死了是不能复生的,请原谅我。”
“我明白了。”萨克森颤抖着手举起酒杯。“好,我明白了……”
希望是真的明白了才好啊。苏米心想。
……
“你还是来了呢,萨克森先生。”
血红色的夕阳下,墓园的墓碑就像黑色的巧克力一般插在土地上。
逆光之下,一个人影穿着华丽的燕尾服,正准备往墓园走去。
“苏米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没办法啊,谁叫我今天一早起床,就听说了你没上班,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传闻。”苏米耸了耸肩。“白天我肯定是找不到你的,但是黄昏的时候,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
“我说了,埃里克森已经死了。”苏米的表情有些严肃。“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知道吗?”
“没关系。”埃里克森摇了摇头。“我活够了,我其实在二十年前就该死了。”
“如果不是埃里克森,我早就该死在那片夕阳中了。”
“等等。”苏米从袖子里飞出了魔杖。“我陪你一起去。”
“欸?”
“至少你现在还是委托人。”苏米叹了口气。“我至少要保证能把你活着带出来。”
啊——啊——
乌鸦在枝头喊叫着,苏米和萨克森踩着脚底的枯枝败叶,一点一点往前走。
“庆幸你还能听得见自然的声音吧。”苏米突然说道。“末影虫出现的时候,自然的声音都会消失的。”
“欸,居然是这样?”萨克森有些惊讶苏米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风的声音,树叶的声音,鸟叫的声音,都消失的时候,你就要小心了。”
话音刚落,刚刚吹拂着的晚风就停了下来。
乌鸦的叫声也骤然停止。
苏米听见远处的某块墓碑下传来了轻声地说话声。
“来了。”苏米低声说道。
“什么?”萨克森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一块墓碑后面,缓缓站起了一个小孩子模样的黑影。
那黑影并没有手舞足蹈,而是平静地看着苏米和萨克森。
过了一会,它缓缓朝着苏米和萨克森走了过来。
苏米的魔杖尖发出了一道亮光。
“等等!”萨克森喊道。
“欸?”苏米愣了一下。
“埃里克森,是你吗,埃里克森?”
那黑影明显顿住了脚步。
“是我啊,我是萨克森。”萨克森的声音明显在颤抖,并不是恐惧,而是激动。
“对不起,埃里克森…对不起…”
那黑影站在那里,苏米听见了那轻轻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太小了,她根本听不清。
“是我太任性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不该强迫你跟我出来玩的,我不该跟杰克耍脾气进来冒险的……是我,是我害死了你!埃里克森,求求你了,回来吧!”
黑影突然朝着萨克森和苏米的方向奔跑而来,苏米再次举起了魔杖。
“住手!”萨克森喊道。“让我死吧,我的命是他给的,还给他也是应该的…”
话语间,埃里克森的黑影冲到了萨克森的面前。
但那道黑影并没有张开臂膀,而是缓缓蹲了下来,平视着萨克森的脸。
那漆黑的脸上毫无表情,但萨克森却感觉到了一阵温暖。
“谢谢你,萨克森,永别了。”
苏米似乎听见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那烟雾状的蠕虫慢慢消散,埃里克森渐渐消失在了萨克森面前。
“别走…埃里克森,别走…”萨克森想要抓住那些消散的黑雾,但他的手挥舞向空中,什么也没能握住。
“它们自杀了。”苏米轻声说道。“这些寄生在埃里克森身上的末影虫们自杀了。它们拒绝转移到你的身上,那它们就只剩下了自杀这一条路。”
“埃里克森…我有和他好好说再见吗?”萨克森泪流满面,跪在地上。
“我们魔法师可以听见一些常人听不见的声音。”苏米沉默了一会。“他听见了哦,你说的话。而且他也对你说了一句话。”
“好好活着,谢谢你,萨克森。”
听到这句话,萨克森再也忍不住,一个男人嚎啕大哭了起来。
……
后来那片墓园被魔法联盟的人拆除了。在那里修了一座火葬场,以后镇上的逝者都会被烧成骨灰,供在家中。
至于末影虫,听说是白袍魔法师们合力将剩下的寄生体全部送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从那之后,在那座小镇便再无末影虫的传说。
在最美丽的夕阳观景地修建了一座火葬场,竟然也有别样的浪漫。
苏米在某天再次路过了这个小镇,她抬起头,看着漫天的夕阳。
最外面是繁星与漆黑的夜空,里面则是蓝色的天空,再变成金黄色,粉色,橙色,大红色,深红色,一层一层,最顶级的油画大师也难以调出如此精妙的配色。
夕阳下,几个孩子在玩着游戏。
“我踩到你的影子了!你来当鬼!”
“什么嘛!你耍赖!”
“嘿嘿,我不管!我赢了!”
苏米看着孩子们玩耍的样子,又看了看那远处一片血红的太阳。
忍受着痛楚,无尽的孤独与寒冷,埃里克森是否在那片漆黑之中见过一丝这样灿烂的夕阳?又究竟是什么让他坚持了二十年,却从来没有伤害过其他孩子呢?
真是个善良的家伙啊。
苏米心想着,背着手转身离开了。
大概,这是他想的最完美结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