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水南岸,此时一支军队正行进在汴水畔,甲胄不整,灰头土脸,俨然是铩羽而归的败军,中军大旗破了个大洞,“曹”字只剩了一半,像是被生生腰斩。
曹操本在马背上打盹,马儿忽然打嚏,马蹄子顿了一顿,他冷不丁惊醒过来,一瞬间,惨冷的落日刺得他双眸酸痛。
他避过脸去,却看见那面残破得惨不忍睹的中军大旗,心里窝着的孬火便蹿了上来。
这一仗打得太窝囊了!
几十万军队浩浩荡荡挺进洛阳,喧天阵势不可谓不大,逼得董卓仓皇撤离帝都,胁迫皇帝公卿西向长安,给盟军留下一座空城。
可各方诸侯那忠君爱国的热情像忽然浸入了冷水里,纷纷摆出了作壁上观的冷姿态,不是推辞粮草未济,退去后方征粮,便是苦诉兵力弱少,守在洛阳周边整兵。
放任董卓一众越走越远,偏偏不愿轻骑追赶,只能目送祸国殃民的恶贼远走。
眼见灭董的大好时机白白脱手,曹操苦劝诸将出兵西进,诸侯们全都顾左右而言他。
他等不及了,不得已率轻骑追赶,却在荥阳遭到埋伏,有埋伏早在意料之中,董卓撤离洛阳时,必定会在后军设伏以为防备,可若兵力充足,第一次追击遭伏,诱出伏兵歼灭,第二次追击便可直入函谷关,一举消灭董卓的西凉军。
可曹操兵力太少,众方诸侯又不愿意派兵支援,听闻一向自负才高的曹孟德兵败,只怕心里都打着小鼓庆祝。
荥阳一战惨败,若不是曹洪拼死护救,他曹操也许已埋尸荒野了。
想到曹洪的救命之恩,曹操不禁去看他,那曹洪正四仰八叉地倒在一辆露车上,虽在颠踬艰苦的行军途中,却兀自鼾声震天。
这一路艰辛,两人涉水避险,几次落于敌手,莫说是食人间烟火的八尺汉子,便是神也定会累垮了。
曹操看得直想笑,却怎么也不能在脸上牵出笑的表情,反而觉得辛酸。
一骑飞马自尘埃蒙蒙间奔驰而来,来的却是盟主袁绍的信使,他一跃下马,双手捧上一方信:“盟主听闻曹将军遭蹉,已遣张邈将军迎候曹将军,以为后援!”
曹操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夏侯惇一口痰吐在地上:“屁,老子们浴血沙场时,他袁盟主何在,躲在温柔乡里饮酒作乐,待得战事完结,老子们弟兄死了一多半,贼兵也没了影,他倒来献殷勤!”
他嗓门极大,像喷着烈火,一说话,满脸的横肉便似被刀劈般片片痉挛,活似嗜血的夜叉,吓得那信使看也不敢看他。
曹操虽以为夏侯惇骂得极痛快,面上却沉住了:“元让,说的什么话!”
他转脸对那信使道,“知道了,多谢盟主。”
看着信使飞马离开,夏侯惇到底忍不住:“我瞧那帮诸侯都是隔岸观火的孬种小人,和他们共举大事,一百年也成不了气候,那群混账王八,娘们儿都不如!”
话虽糙,可理却实在。曹操沉默了,他微微叹了口气,遥看天边那轮夕阳正在迅速地滑入汴水,像一泡淋漓的血,被背后那逐渐增大的黑手推向了深渊。
联军大营,莺歌燕舞充斥着整座大营。
众人被酒精膨胀的情绪高亢起来,长脸的孔伷喝得半醉了,“董老贼逃奔长安,都道凉州兵善战,我瞧甚是不堪一击,大军旌旗一挥,便逃得没了影!”
他专好清谈高论,越是稠人广座越是言谈如聚,世人传他可嘘枯吹生,长了一副生死人、肉白骨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