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怀着日常散步的心情出门遛个弯突遭倾盆大雨一样，从头到脚的一阵恶寒让刚才的游刃有余荡然无存。
“你的妈妈，她……”
“已经死掉了噢，回不来了。”小玲耷拉着眼皮半睁着瞳孔空洞的眼睛，仿佛在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她被人骗了，背离了自己的家人，心心念念双手捧着把自己裸地奉献给那个人，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
说着说着，她忽然笑了出来，短促而冰冷，“她真是个傻子！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的所有，任由他们摘取，让自己的女儿眼看着别人把母亲一口口吃干抹净……”
小玲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线亮光，但就像是在暗夜中向上射出的一道手电，马上就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的无影无踪。
里奇知道自己这下误会大了，这个小女孩并不是要去救回自己的妈妈，因为她眼中那种微弱而尖锐的亮光里并没有对母女重逢的期待，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截然相反的东西。
他知道那是什么，他曾经在其他人眼睛里看到过类似的东西。而且就他的经验来说，通常那些家伙的归宿都是凄凉地倒在那条漫长的夜路上。即使万里有一真的走通了那条不归路，抵达了旅途的终点，等待着他们的也只有无尽的孤独和永远的悔恨。
然而，就算心里明知这条路没有未来，已经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们仍不会停下脚步。
他们之中有妻离子散的退役老兵、有被家庭抛弃的凄惨主妇、有怀才不遇的没落女星、还有灭门惨案中的唯一幸存者。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令人窒息的沉寂，此后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直到来送外卖的面店老板，戴着泛出油光的围裙敲响房门为止。
“先吃点东西吧，下午好好休息一下，今天晚上估计又没时间睡觉了。”里奇把白色的一次性饭盒放在小玲面前，看着她木讷地打开盖子，开始吃里面的炒面。还好，至少还没有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但当他自己尝到饭盒里的东西后，里奇再一次开始担心小玲的精神状态——那不是正常人可以坦然送入嘴里的东西。有点焦黑的炒蛋搭配已经完全黏成一坨的油腻面条，犹如把老祖母手里的绒线球丢进柏油坑里滚上一圈后撒上头皮屑做出的东西。粘稠、粗粝、涩嘴，再加上尬到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氛，让这口缠绵悱恻的面坨坨在里奇嘴里滞留了良久，就是咽不下去。
看着面对这种对人兵器仍然可以面不改色一口口往嘴里送的小玲，里奇不禁怀疑：这个丫头，没有味觉的吗？
两人都不说话，只有挂钟的秒针发出机械的滴答声。太死气沉沉了，里奇打开了电视放出些声音，让房间至少不再“冷静”得像间墓室。
“……全国粮食产量持续增长……”
“……某江上游干流遭遇连续暴雨，国家防汛部门发出警报……”
“……西方社会突发新一轮疯牛病疫情，病牛或已流入阿妹力夹市场……”
……
几个世纪前的新闻传入耳里，里奇有种回到任务简报室的错觉。他就着这些似是有过耳闻的过期新闻下面条，并努力让自己不被带到小玲的阴郁氛围里去。
“……现在插播一条突击报道，本台记者讯，西部省止水乡今天早晨突发八起猝死事件。死者均为同乡男性，死亡之前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在田间劳作时暴毙。目前有关部门已经介入展开调查……”
好不容易咽下去的面坨坨突然卡在喉咙里。里奇一阵咳嗽，差点没背过气去。
止水乡？八起？猝死？……不会那么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