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寅提笔,蘸了蘸墨汁往纸上点了点,不悦道:“墨磨得这样淡,朕要如何着字,你是吓着了么?”
林清萸默不作声,只稍用力加重了力度,墨汁这才浓黑起来。
“都已是贵人了,这点小事还没办法做好吗?朕瞧你,怎愈发不如从前了。”玄寅皱眉,蘸了墨汁开始写字。
林清萸道:“臣妾伺候不力,请皇上恕罪。”
玄寅书完几个字,沉声道:“罢了,退下吧。”
林清萸一惊,随即轻声退了下去。
沫儿与菱巧皆在外候着了,见主子出来,都满腹疑惑起来。
路经疏香园,林清萸兴起踏入其中,如今正是寒月之景,园中所植的百合、黄栀子、水香茶花和铁线莲都已蔫败,空中弥漫着一股和着泥土腥味的寒凉气息,春夏之季的馥郁香味一点也无,卵石蒙尘,显得萧败孤寂。
她捻了一枝沾了白雪的枝桠,青翠碧绿,有欣欣向荣之态,让她不由得欢喜,捏在手中把玩着,往里处瞧去。
一路松石小路,雪已融得差不多了,植株上淅淅沥沥地滴着融化的雪水,她忍不住伸手去捧,感受冰水滴在手心,一点点麻木了手掌。
今日兰妃与慕娉婷分明是携手设局,而慕娉婷让她去将那包麻酥糖给大公主,就是为了安抚好大公主引出那些话了,其实本没有她什么事,可就因为那个举动,整个局便算是有她参与过了。
万一敏妃并非被严惩,再缓过劲了,之后东窗事发,她是很难把自己摘出去的。
这步棋,走的险之又险。
她叹了口气,只觉这后宫争斗令人疲惫,如此步步为营,却不是为着自己。
这次她之所以漫不经心,不甚在意玄寅,也正因为觉得这份在意是基于她将大公主逗开心的前提下,而真正令公主开心之物,却是慕娉婷给她的那包麻酥糖。
却可以称得上女中诸葛般的存在,分羹都分得如此不着痕迹,想来敏妃要失势力,大公主芊荷也要归兰妃抚养,从此在后宫中地位便更是稳固。
虽然她并不觉得站队有何不可,但总觉得如此急快地想压倒敏妃,敏妃反而不会很快被除去,倒会引得玄寅生疑。
那一剂药下的滴水不漏,本来可以让常绣茹神不知鬼不觉地痴傻成呆,却还是被发觉了,若不是玄寅相信仅四岁的芊荷,反而刨根问底询问御花园宫人,说不定真的会满盘皆输。
只是幸而,并没有也许,一切只是必然。
她看腻了这淡然景象,飒然转身道:“回瑶华阁。”
瑶华阁中,菱巧便生着炭盆里的银炭,边往里撒了些松枝。
林清萸道:“小厨房里之前做的牛乳杏仁酪这会子想吃了,去端过来吧。”
菱巧殷勤地跑进跑出,顺带端了碟鸡蛋松卷,小声问着人:“小主怎么出来了?皇上今日可是对小主赞誉有加,不该这么早就…难道皇上晚上要来瑶华阁吗?”
林清萸拿勺挖了口牛乳羹,轻描淡写道:“我伺候皇上不够体贴,自然就出来了。”
沫儿在一旁收着画卷,闻言后瞳孔微张,恐慌道:“这可不好啊,小主,皇上万一追究怪罪下来,小主往后日子可就苦了。”
林清萸无所谓地笑笑:“日子已经是这样了,倒又有什么分别。”
“小主糊涂,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您若是这般不争圣宠,默默待在宫中,不进则退,这真的是小主想要的么?”沫儿叹了口气,忧愁道:“在宫里,无宠的妃子就是命如草芥,谁想除就除了,小主是不要性命了么?”
菱巧诧异道:“沫儿姐姐,你别说的这么吓人啊,小主她到底是贵人呢,再说小主又没惹过别人,谁要害小主性命。”
林清萸之前诸多想法,也不过是能想却不能做罢了,真正在这后宫,如何不去争,去抢呢?她轻言道:“放心,我并没有自甘被冷落。”
沫儿忽然跪了下来,恳切道:“奴婢正是因为亲眼见过,所以才劝谏小主,既已进了后宫,那就该往上攀,而不是悬在半空将升不落的。”
林清萸先是一怔,接着低垂着眸子想了片刻,道:“沫儿,我知道你对我有心,只是如今皇上在意之人不是我,皇上是觉我有些新奇,只是这样的兴味能固几时,以色事他人,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那小主的意思是……”沫儿抬眸,露出几分欣喜之色:“是奴婢糊涂,奴婢一时担心小主才如此,请小主惩罚!”
林清萸笑着拉着人手,道:“你起来吧,你服侍我这么久,我如何不知晓你们真心待我。”她轻笑一声,道:“受宠是一回事,专宠又是一回事,前者不过如叶间雨露稍纵即逝,而后者却是磅礴江海生生不息,可接受她人惠确只能是受宠;专宠,是靠自己争的。”
沫儿尴尬笑道:“小主所想久远,是奴婢见识短浅了。”
此时,屋外跑进一名宫女回报:“小主,听说皇上下了一道旨意,将敏妃娘娘降位为嫔了,此外还被罚每日于宫内罚跪一个时辰。”
“好,我知道了,下去吧。”林清萸随手挖了勺牛乳羹,放入口中细细品化。
菱巧奇怪道:“小主,您什么时候要这些人去探听消息的,怎么不吩咐奴婢们去呢?”
林清萸放下勺子,伸手往炭盆处伸了伸,道:“其实探听消息这种事人人可做,只是让她们平时多留心着罢了,若专门吩咐你和沫儿去做,反倒浪费。”
沫儿唏嘘道:“敏妃才复位没多久,这就又被降了位份,虽还是留着一宫主位和封号,可被皇上吩咐只用常在的分例,又免了三月俸禄,每日罚跪一个时辰…实在是有些……”
那个惨字卡在喉咙,她实在能说出去。
毕竟就算敏妃再惨,现在依旧是锦衣玉食,她只是一个奴婢,如何配得上说主子惨呢?她自己做着下人岂不是更惨许多。
林清萸看着炭盆里生出的火苗,微微笑道:“虽然敏嫔如今被罚,可那些惩罚大多是皮毛罢了,皇上又未废黜她,更未赐死,只要熬过这一段她便有可能东山再起,那些不痛不痒的惩罚反而会让敏嫔吃一堑,长一智。”
菱巧立刻道:“那小主干脆趁她失势,一不做二不休除了她?敏嫔心机颇低,或许她不会查知。”
上一次给常绣茹的香炉中动手,已是险难了,就算她凭药理与制香之法结合也被破除,若不是丽锦轩暗线将香炉的东西换掉,恐怕早就暴露了。
如今给敏嫔下手,既无暗线更无底气,无异于白费功夫。
她道:“想尽快除去敏妃的大有人在,轮不到我出手的,只坐山观虎斗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