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里的小半截烟扔在地上,又使劲踩了一脚,卫常理跟着外甥女往病房里去,走到病房门前,低低说了声:“好,我听你的。”
郑公子还没走,交款找大夫跑前跑后的还真帮了不少忙,这会儿正坐在床边陪林姥姥说话。也不知是天生会哄老太太,还是郭碧玉和他有缘,林欢颜回来时竟然看见姥姥的脸上是带着笑的。
心里刚夸了句郑公子也有靠谱的时候,郑铠一见林欢颜回来,嗖地一声就从床边冲到她身边来了,然后扯着大嗓门开始乍乎:“哪个王八犊子不开眼的,敢惹到咱家去了?看把咱姥姥气的!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拉几十个兄弟来,就把大湾村那屁大点儿的地方翻个个,也得把那犊子翻出来,我非弄死他不可!”
林欢颜没顾上和郑铠说话,赶紧越过他看床上的郭碧玉。
果然老太太一手捂着胸口眼睛睁得老大,一只没扎吊瓶的手往前伸着:“欢啊,快拦着,快拉着他。可不能惹事儿啊,可不能打人,更不能打死人啊,因为我一个老太太惹出祸事来,那可怎么得了……”
郭碧玉从小受的就是四书五经的教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晚间听见打雷都要喊丫头陪着,见着只耗子都能吓个仰倒。
后来经历了一次逃荒一次运动,胆子就更小了,最爱挂在嘴边上的就是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地做人,遇事儿多忍忍,万不能惹祸上身,咱小老百姓,头皮都薄,可经不起事儿。
欢颜赶忙奔着床边跑过去,走过郑铠身边时踩了他鞋面一脚,压着嗓子说:“你给我闭嘴!”
然后拉着姥姥的手,好一顿安慰,说不惹事不惹祸,也不找那上门来吓唬咱家的歹人,只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绝对不往大了闹。
林姥姥反手拉着外孙女的手,夸她懂事,又说:“其实我这也都是老毛病,打过完年脑袋就老有点儿犯晕,不能全赖今天跑咱家那个人。那贼人跑到家里来,定是咱自己得罪了人家,惹人家着恼了,以后咱家人都小心些,别再开罪别人,他闹了这一回估计也就消了气,以后就不会再来了。”
屋里都是熟知郭碧玉为人的,只有郑铠听得有点儿发呆——这老太太莫不是摔坏了脑子,这咋还替害了她的人说话?
其实这就是生活的年代不同,导致的想法上的不同,俗称“代沟”。
林姥姥学的学问里,讲的都是“君子不立危墙”“宁欺君子勿近小人”、“三省吾身”之类的,总之,就是凡事要忍,要从自己身上找毛病,越是阴毒的小人,越不能和他去争斗,只远远避开就好。
郭碧玉继续开解家人:“其实家里也没啥事,就是死了几只鸡,等我回去了再多卖些鸡崽来,那东西长的快,用不了两个月,就又能满院子跑了。”
林姥姥说几句,林欢颜就应几声,听着完全同意姥姥的意思。
林妈和卫常理也都跟着应承,卫常理还说,等您出院了,我就去买鸡崽。
其实三个人都知道,对家里那几只鸡郭碧玉有多宝贝,每天定着点儿几乎分毫不差地喂食、早上放出来溜达一阵子,中午前一定要唤回笼子里去,让它们和自己一样,都眯个午觉。
今天院子里进人的时候,就正是林姥姥和她的鸡都睡得熟熟的时候,如果那鸡满院子跑着,也不会被那人一刀一个全都给宰了。
而林姥姥也会更早一点儿从屋里出来。
她养的鸡可是她的宝贝,通着人气儿呢,别说是被杀时的惨叫,就连吵架的声儿她都能听出来,就算看不见,也能准确地分辨出是哪只鸡又在挑事儿,是哪一只又受了欺负。
她就叫着它们的名字劝架,给那爱欺负人的讲道理,没事儿的时候,还和它们聊一会儿。
林欢颜就曾无数次地看到过,姥姥搬了小凳子坐在院子里,低头和那些或白或花的小生命细细低语,什么大红冠不要总是欺生、芦花这几天表现最好,连着一个星期天天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