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久久地对望,沉默无言,我低声说:“尹雪,不管怎样,我感谢你的情义。”
尹雪伤感地看着我,断然地说:“司马,我告诉你实情吧,不错,这个公式是我提出的,是我八年的心血。我为什么能做出这点儿成绩?那是因为我有幸遇见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导师,他教会我如何明快地思维,敏锐地发现,更不用说他的高尚人格对我的鼓舞了。如果不是命运的捉弄,本该是他摘取这个桂冠的,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报答。”她恳求地仰视着我说:“司马,答应我吧,让我有机会多少偿还一点宿债,而且这件事决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句话深深地伤了我的心,这不该是尹雪的话。而我还未作出反应,一浪强劲的念头就楔进我的思维:“别犯傻了,快答应吧,你甚至不必点头,只要默认,就能得到别人梦寐难求的荣誉。你是否怕一旦败露后会身败名裂?”冥冥中有一个冷嘲的声音在问:“这种高尚是名人才配有的奢侈,你现在还有什么名声值得珍惜?”
我犹豫地说:“尹雪……”
尹雪急迫地说:“司马,这个成果我已经以两人的名义发表了,诺贝尔奖也已敲定,你若不答应,叫我如何自圆其说?你难道愿意我身败名裂?”
又一排强劲的浪头把我埋进去:“快答应吧,这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尹雪,你可以心安理得了,哈哈!”
我吁了一口气,看来只好如此了。
一只小白鼠!
又一只小白鼠毫无逻辑地出现在我头脑里,它目光痴迷,前足不停地按着一个电键。它是谁?是从哪儿来的?我努力想抓住它,但它又缓缓地滑出我的思维圈,堕入无边的黑暗。
但我头脑中的雾瘴却奇怪地随之消散,尹雪清晰地凸现在我的面前,星目含怨,以手托腮,痴痴地看着我。我为刚才一刹那的念头出了一身冷汗。
我伤心地长叹一声,嗄声道:“尹雪,你是不是记得,10年前生物研究所里有一双‘美杜莎’的目光,它能使良心有愧的人变成僵尸。可是你我从没有惧怕过,现在我不知道咱们是否敢正视他的目光,我很羞愧,难道时间已经锈蚀了你我的人格?”
尹雪羞愧地低下头。忽然我脑海中亮光一闪——那些想法应该是黑姆强加给我的!刚才我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奸笑声……
黑姆神情沮丧,急忙按下暂停键:“这个鬼司马平!”他简直怀疑司马平的智力并未受损。要知道,已经有不少人试过魔幻机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在b向思维里沉沦,疯狂地追求梦幻机带给他们的各种快感,在梦幻机里能顽强地保持自己思维定势的人,他几乎没见过!
黑姆已经无计可施了,刚才他已把b向思维调至最强,但司马平的a向思维更胜一筹,他无法制伏它。
他像一个输急了的赌徒,看看躺在转椅上仍处于梦幻状态的司马平,又看看梦幻机,忽然一咬牙,把b向思维调至“档。
他本不愿出此下策,因为甚至在梦幻机剥露出司马平的本来法相之前,就已经先抖露出自己的卑鄙,这么一来,还有什么胜利的快感?
不过他总不甘心,他狞笑着,把控制屏逐渐加强。
(a向思维)
我和尹雪度过了那场危机,慢慢的平静下来。
诺贝尔奖的诱惑已经如一片浮云般飘散、淡化和消失。
我们隔着茶几安静地坐着,几乎忘了刚才的谈话,尹雪神情凄婉,凝思无语。我怜爱地看着她倩美的侧影,思绪又回到10年前。那时,尹雪是生物研究所的快乐天使,她聪明漂亮,心地纯洁,性情活泼,尤其是年轻的同事们都乐于同她交往。我们两个同室工作,我常常搁下笔出神地看她的侧影,秀美的鼻梁,玲珑的耳垂,乌云蓬松处露出凝脂般的皮肤……那是一种极为纯洁的美,像晶莹的山泉,能净化人的心灵。
有一天,我正伏案工作,忽然嗅到一股发香。尹雪像往常一样,笑微微地俯身靠近我,原来她是来问我一个问题。我抬起目光时,无意中看到她的领口,开得很低,薄如蝉翼的乳罩下分明是两颗嫣红的蓓蕾……那时我的目光忽然迷乱了,尹雪显然注意到了我的窘迫,羞怯地笑笑,用手向上扯扯领口。
这一波涟漪搅乱了我们的平静,此后我俩单独相对时,总有几分不自然,我常常喘息着抑制自己拥抱她的欲念。
我那时已经成婚,我和尹雪都在为自己套上道德的枷锁。
我总觉得,尹雪实际也在里煎熬,只要我张开双臂,她会一言不发地扑过来。整整一个月时间,我们一直在这种欲念里挣扎。
后来是……一只小白鼠(为什么是一只小白鼠?我苦苦思索着),是这只小白鼠帮助我们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b向思维)
今晚我再也不能保持这种平静了。
在柔和的灯光下,她的身影亭亭玉立,肩臂浑圆,浑身洋溢着成熟的性感。我贪婪地看着,体内燃烧着一团狂暴的火。她也用火辣辣的目光盯着我,颈脉索索跳动。
壁钟滴答作响,尹雪忽然起身,挥手道:“司马,把那件事忘掉吧!今晚陪我出去散散心,好吗?”
我颔首应允,出门乘上尹雪的白色“风神”车,汽车并没有在灯光辉煌的夜总会停下,而是风驰电掣地奔向郊外,开往海滨方向。
暮色苍茫,一钩新月斜挂在天边。车窗大开着,强劲的风呼呼地鼓进车内,尹雪的长发在身后疯狂地飞舞。我在风声中喘息着问:“尹雪,你不是把我们往鬼门关送吧!”
尹雪不答话,她的头颅微向后仰,微笑着,两眼亮晶晶地,还时时地瞟我一眼。风神车开得飞快,一直开到海滨。海滨浴场空无一人,显得空旷寂寥(为什么?在这个季节应该是人声鼎沸的,我怀疑地思索着)。一道道白浪哗哗地扑过来,又无声地退回去,细沙海滩平坦而柔软。尹雪像是换了一个人,她兴奋地尖叫着,很快脱光衣服,像一条美人鱼一样跃进大海。
她兴高采烈地在白浪中挥臂穿行,时而兴奋地尖叫,我在海边焦急地逡巡(为什么?我的水性绝不会比他差),我大声呼喊:“尹雪——快上来吧!”
风声中夹杂着她格格的笑声,海水渐渐淹没我的腰部。夜色渐沉,尹雪一直游到精疲力竭时才返回,我急忙用毛巾裹住她,在海水中跋涉着,扶她上岸。
我们紧紧靠在一起,听着对方剧烈的心跳。尹雪扬起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我,湿漉漉的长发半遮住乳峰。只见她缓缓举起手臂,浴巾无声地滑落,她的裸体在月光下显得白皙诱人,忽然她用冰凉的双臂一下子攀住我的脖颈。
道德的堤防轰然溃决,我们狂热地吻着,在沙滩上滚来滚去。我狂吻着她的樱唇,喃喃地说:“今天我才知道,打碎道德的桎梏原来这么容易。早知如此,我们在10年前就不该自苦自抑,不该荒废时光。”尹雪没有答话,紧紧抱住我。
一只小白鼠!
小白鼠忽然射入我的脑海,似一道闪电把我的癫狂撕裂。
黑姆仇恨地盯着屏幕,尽管他知道屏幕上的尹雪是他手造的幻影(为了与司马平的a向思维相容,他创造幻影时不得不尽量贴近真实),但目睹这个“尹雪”与司马平相爱,仍使他嫉妒得发狂。
不过他同时感到复仇的快意:“哈哈,这个道貌岸然的司马平,我总算剥下你的庄严法衣了!”
十几年来,黑姆一直痴恋着尹雪,但那个冷傲的姑娘对他,一个绝世天才,竟然不屑一顾,这使他感到耻辱。他早就看出——什么事也不能瞒过他鹰隼一般的目光,尹雪在热恋着已婚的司马平,司马平实际也在暗恋着尹雪。不过,说句公道话,那时两人只囿于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从不越雷池一步,这使他们自我感觉良好,在林上与黑姆劈面相遇时,总能保持那种坦然平静甚至略带怜悯的目光。
他恨极了这种目光,他恨那两人在道德上的优越感!
甚至在司马平悄然失踪后,尹雪仍把他当做圣人来崇拜,始终不肯移情。好,这就是圣人的原形,一个之徒而已!他在认真思索着,是不是把这盘录像拷下来,送给尹雪一份。
忽然控制屏又一阵猛抖!一只硕大的小白鼠突兀地占据屏幕,先是模糊虚浮,逐渐变得清晰,司马平的a向思维又开始高涨,越来越强劲,迅速占领思维波的全域。黑姆目瞪口呆,无计可施。真是莫名其妙,这个小白鼠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它一出现总带来a向思维的反攻?莫非它是司马平冥冥中的保护神?
(a向思维)
一只小白鼠。
像往常一样,这只小白鼠闪现一下,便要滑出我的思维领域,但这次我敏锐地抓住了它。
小白鼠的形象逐渐清晰,它用前爪狂热地按动一个电键,这是几十年前生物学做过的一个实验。我带尹雪读博士时,让她重复了一次,她很快教会小白鼠按动电键,每按一次,就有一道电脉冲刺激它的快感中枢,产生极其强烈的快感,远远超过它的自然快感的阈值,小白鼠很快就耽迷于此,就像吸毒者耽迷于毒品一样。
小白鼠很快就变得形销骨立,尹雪可怜它,中止了试验,把键盘拆除,可惜为时已晚。小白鼠下陷太深已不可救药,它拖着衰弱的身体,在笼内歪歪倒倒地来回奔跑,目光狂热地寻找键盘,对食物不屑一顾。
几天后,尹雪黯然捧着小白鼠的尸体来找我。
“可怜的小白鼠。”她歉疚地说,就像她是凶手。
我感叹地说:“这就是人和其他动物的区别,从本质上讲,动物的生存本能是表现在各种欲望上,像食欲、接触欲等。人类又发展了一些高级的精神欲望,像名利欲、权力欲和探索欲等。所有这些欲望都是生存的需要,然而一旦失控,也会起反作用,因为人类和其他动物不同,可以用理智来约束自己的欲望。只要某种欲望不利于人类的生存,人类就会造出一种道德观来约束它。比如社会对纵欲、吸毒的羞耻感就是一种强大的约束。”停了停后,我又补充道:“我说的是人类,并不是说每个人,人类中有不少渣滓在肉体欲望中沦丧,而人类的精英总能把握住精神之舵。”
我和尹雪富有深意地交换着目光,心照不宣。正是从这天起,我俩从暧昧的肉体欲望中跳出来,我们的心境又复归平静。
又一阵强烈的性快感汹涌扑来,把我淹没,我在巨浪中挣扎出来,悲伤地注视着那对疯狂的男女。那是我吗?那是尹雪吗?我是在暗恋着尹雪,我希望闻到她的发香,听到她的解颐快语,却从不敢这样亵渎她,即使在梦幻中。
梦幻!我忽然惊醒,这不是我,是黑姆强加给我的魔鬼欲望!我陡然觉得良心上一阵轻松。我开始和梦幻中的另一个我搏斗,竭力冲破思维上的禁制。
我在巨浪中挣扎,拉着尹雪努力冲向岸边,终于踩到坚实的土地,梦幻世界轰然倒塌,我的a向思维一泻千里……
梦幻机的控制电平发疯地抖动几次,“啪”地一声自动关机。黑姆脸色灰白,呆呆地看着转椅上的司马平。
司马平睁开眼睛,缓缓抬起头,前额上冷汗涔涔。他微微喘息着,神情疲倦,但两眼炯炯放光。他刚刚横渡了欲望之海,途中几乎沉沦,应该谢天谢地,他最终还是战胜了。
他看见垂头丧气的黑姆,想唤他过来除下传感头盔——但是且慢!这会儿他脑海中如洪水溃堤,囚禁10年的才智喷薄而出,久已忘记的专业知识一下了全苏醒了,在他脑海中横冲直撞:抑制性中间神经元,renshacell(润沼细胞),抑制性传递介质氨基丁酸,脑外伤引起的大脑功能自抑制……
他敏锐地分析了这种现象的原因:当a向思维和b向思维激烈冲突时,无意中撞开了因受伤造成的思维梗阻,他的才智已经得到恢复了。
天哪,他快乐地呻吟着。
黑姆悻悻地走过来,为他取下传感头盔,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司马平的道德大厦的基础是这样坚实,他对各种诱惑竟有全功能的防疫力,这使他在失败的恼恨中也夹着佩服。
摘下沉重的头盔,司马平一跃而起,笑吟吟地说:“黑姆,谢谢你,你的梦幻机对我的道德观进行了一次实战检验。另外,我想它还医好了我的脑伤后遗症,我的智力已经恢复了。”他恳切地说:“梦幻机确实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只要用到正确的地方,它就会为人类造福:希望你珍惜它。”
他匆匆地穿好外衣,对黑姆说:“很抱歉,我要失陪了,得赶紧返回生物研究所,重操旧业。我已经耽误了10年时光,一分钟也不想再延误。你在这儿住几天吧,我会通知我妻子回来款待你,好吗?”
黑姆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司马平匆匆走出大门,清凉的夜风拂面而来,繁星满天,新月如钩。他长舒一口闷气,好啦,我又可以恢复完整的自我,又可以享受智力的自由和思维的乐趣了,他对此喜不自胜。
他正想叫一辆出租,恰好一辆白色的风神车刷地停在他面前,司机摇下车窗,探出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是尹雪。奇怪的是,司马平并未感到意外,似乎这是梦幻世界的自然延续,那些令人面红耳热的镜头随之闪回,不过他的心旌仅摇荡一下就恢复平静。
尹雪仍是那样娇艳,浑身洋溢着成熟的美,一头长发散在白色披风上。司马平笑着走下台阶,低声说:“欢迎你!”
尹雪高兴地说:“司马,没想到吧!”
司马平笑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我一直在尽力抹去自己的行迹。”
尹雪横他一眼,带着恨意嘲道:“对于一个高智商的科学家来说,这不比探索dna的迷宫更难。何况一个饱受相思之苦的女人,常有猎狗般的嗅觉。上车吧,我有重要的消息要通知你。”
司马平略为沉吟后拉开车门,坐在尹雪后边,微笑道:“我也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汽车飞驰而去,两道雪亮的灯光刺破黑暗,车窗大开着,尹雪的长发随风飞舞。她头颅微向后仰,目光清澈,扭头瞟司马平一眼,单手拉开挂包的拉链,取出一本杂志递给他。又为他打开顶灯:“先看看这本杂志吧,我说的消息就在这上边。”
司马平好久没有说话,他把杂志放在膝上,两眼望着远方。尹雪奇怪地问:“你怎么不看?”
司马平嘴角挂着笑意说:“我正在猜书里的内容,想和你赌个东道。”
两人互相望着,忍不住大笑起来。尹雪踩足油门,风神车以200公里的时速向海滨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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