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低垂着眼帘,眼底深处,瑰丽迷人的金色曼陀罗花纹无声怒放着,咆哮着,愤怒而狰狞。
这情绪不仅是他的,也“此时”的,路明非放纵地让这股情绪在他胸腔里激荡,像是想要深深铭记在心一般。
很不甘心,真的……愈是无能为力,路明非心里就愈疲惫。
他想奋力挥拳,却又没有目标……
这已经不是勇气问题了……
三年,整整三年时间,他一直都在经历着这些,像是在拷问着内心,亦像是个轮回,路明非有些事情早就想明白了。
该有的勇气,他有!他不想后悔!更不想如此时一般,撕心裂肺地悔恨懊恼!
可问题却是……敌人呢?
敌人何在!
没人能告诉他答案……
怀中蓦然一空,女孩身影无声消失,一瞬间溃散成了满天星光,零星点点,纷飞着散开,一闪一闪,继而化为繁星点缀。
路明非并没有感觉如释重负,但他挺直腰板,直起身来。
他紧了紧手,总觉得自己这时候手上应该握着点什么,也许没用,但好在心里总会有个安慰。
路明非握到了那把枪。
那是一杆狙击步枪,顶级的枪,大口径,自带着红外激光瞄准镜。
路明非恍惚一瞬间后,人就站在了一处视野极其开阔的阳台上,不远处,站着一个光明耀眼的人影,对方在尽情地挥洒施展着火焰,绽放极致的光与热。
路明非略微沉默,随即,就架起枪来,摆好了姿势。他默默地进行着校准,冷静而沉稳,动作干脆利落。
那熟练的姿态,就仿佛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一般……
路明非瞳孔凝视着目标,闪烁着光彩,刹那间他所处的舞台再次风云变幻,他择选的狙击点变了,目标也变了。
对方此时正在不远处的东京塔。
“没影响的,这并不会有什么区别。”路明非这样子告诉着自己。
这并非是他自信。
因为那是事实!
在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情况下,路明非骨骼轻微位移,堪比机械般精密地运作,狙击步枪抬起漆黑的枪管,机簧被拉开,子弹清脆地一声后,便滑入了弹仓。
路明非手指紧紧扣着扳机,整个人状态调整到最好,极其严密地锁死在了最恰当的位置,俨然为一体般地合二为一。
霎时间,声音消失了。
无边无际的寂静,时间凝固,似乎一切都被定格在这一瞬。
距离仿佛也被缩短了。
整个世界都尽在掌控!
路明非定定地一安神,接着。便扣动扳机,子弹出膛,枪口跳起,枪火猛然喷射,炽着火焰。
枪口溅射着的火焰荡着涟漪,路明非瞳孔深处也在倒映火光。
手上的狙击枪不知在何时被换成了一副沙漠之鹰,而同一时间,路明非也还在开着火,猛烈输出着,几息之间,便打空了一整个弹夹。
而下意识地,路明非丢掉手枪,手条件反射般伸向背后,果断地抽刀而出!
那也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刀!
那是一对极其豪华的刀剑套装组合!
足足有七柄刀剑,从斩马刀形制的重刀、曲刃的亚特坎长刀、古雅的直刃剑,一直到只有小臂长度的短刀,一应俱全。
路明非这随手一抽,便是取出其中一把,一尺多长,微曲的刀身,却是其中最短的一把,那弧度极佳的刃口上一点寒星流动,逸露着凛冽刺骨的寒意。
这柄刀神似日本武士用来切腹的肋差,通常来说,是用在尽忠殉国自捅腰子用的……但路明非握起来,但意外觉得手感颇好。
“其实肋差也还不错吧。”路明非如是想着。
在此时……
刀开始了心跳。
不是错觉,刀身传来震动,那不是金属蜂鸣,而是切实无疑的脉搏,是起伏,路明非听到了那声音的轰鸣震动,恍若是有一颗心脏在里面跳动。
刀上金色光芒在流动,越来越快,震动也越来越有力,这病肋差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如怒龙意欲腾飞,肆意伸展,宣泄意志,给人极其真实的感觉!
路明非握着刀,双手紧紧地握着,他知道这个姿势不对,不好发力……但没办法,这刀真神了,真就意志鲜明想要脱逃离开他的手掌心,此时正猛烈激颤着,不这样做,根本抓不牢靠他……
所幸这问题……最后没成问题。
很突然地。
路明非蓦然抬首,目光朝着身前直直看去。
……那身影突然地出现,然后:
——猛地和他撞在了一起!
刀身正正地对冲着他,那个兼具着龙与人姿态的男人,路明非这刀精准无误地刺进了对方人身的胸膛口处!
血液喷洒而出,龙血沐浴人身。
路明非受到冲击,很自然地握着刀,再加上一把力般地使劲一顶,这让肋差更深入地捅进了那男人的身体。
或者说,心脏。
路明非定定地看着这人,无声地沉默,手默默松开刀柄,身体顺应着冲击力,随波逐流般地向后推去。
嘴角有些僵硬地动了动,路明非咧了咧嘴,露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难过……
可和那人的黄金瞳相凝视,他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很不舒服。
身体在移动,一点一点地移动……
路明非离着那人越来越远,总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
身体莫名地放松,一点力气也使不出去,如鸿毛飘浮在云端上一般,路明非感觉自己是在上浮,飘飘乎般上天。
是的呢……
原本他是在水底里才是……
路明非突然感觉不对,在水底……那应该是更早之前经历的吧,他刚刚就只是,很单纯地抽出了一把刀,然后捅了一个人。
是这样的吧。
路明非迷迷糊糊地想着。
“想这些好累啊,都记不清了……”路明非最后一点思绪到此为止地断掉,如释重负一般,默默闭上了眼睛,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他并没有昏睡过去,只是晕晕沉沉,整个人也好似真的是在沉浮一般,路明非睁眼,闭眼,时间在他的感知当中渐渐模糊了。
或者说,也不在意了。
路明非好像看见自己,看见自己和许多人在一起,男男女女,来来往往,那似乎是不在国内里了,有不少外籍面孔。
有着银发倜傥、老而弥坚的老者,有老而不死是为贼的发福牛仔,有曾经路明非见到的红发女孩,也有与其并肩而立的金发男子,手上提着一柄刀的冷脸男子……
路明非看着他们,沉默、思索,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
这群人来自五湖四海,却又似乎同属一个组织,路明非其实没看清他们的脸庞,仿佛雾中看花,水中望月,有很多很多,都不那么真切,被遮遮掩掩藏了一部分。
唯一被他深深记住的,是一个徽章。
那是个银灰色的徽章,其表面烫印着,是……路明非详细地凝望着,凝望那株半朽的世界树!
轰隆!
脑海中有这样的震荡声,轰然鸣动起来。
世界树生发,根系蔓延扩散起来,树顶的雄鸡高唱,海中的巨蛇翻滚,路明非以着有如天神般的视角俯瞰这一幕,那临海的山巅自有巨大的龙在舒展双翼,恣意展翅翱翔。
更遥远处,路明非抬头……不,他仰首望去,那黑色的皇帝沐浴着万族瞩目,顶天立地般地屹立彼岸天际,端坐于王座之上。
那似乎就是一切的,亦是能葬送掉众生的终焉!
诸神终究迎来黄昏,凛冬必定埋没大地。
没什么的是长久无终的……
即便是世界树。
路明非低下头来,看着逐渐枯萎,却顽强延续着生机的世界树,不想归于沉寂,那似乎是生物本能回避……亦是逃避。
那既有枝繁叶茂,亦凋零着枝叶的姿态,便是最直接的回应。
“似乎不止是我在看这棵树……”
路明非低着头,无端地,心里突然生出了这般想法。
他蓦然回过神来,抬起头,朝着那威严尊贵的黑色皇帝,黑龙,尼德霍格看去!
正此时,对方也的确是投注过来了一缕目光。
霎时间,仿佛是横跨无视了所有时间、空间的定义一般,路明非冷不丁地感觉……自己,似乎是被发现了。
不是错觉!
对方正在看着他!
路明非心底大震,随即便涌上深深寒意,千百滋味交感,让他有点一时无措。
那目光……像是携带了一抹意志。
完完整整地,属于那黑色皇帝的意识!
如同降维打击,直接实行毁灭性摧残一般,路明非的意识触之即溃,被其轻而易举地消泯,然后溃散掉了。
路明非眼前忽地一黑,接着就没了印象。
…
三年如一梦,一梦梦三年……路明非在自家床上醒了过来。
原来先前所见到的一切,全都是个梦。
再睁开眼时,当意识回归身体,这一切就都结束了,唯一让人在意的是……这个足足延续了三年。
这三年里一直都在重复,睡醒,梦境就会模糊,入梦,记忆就会重新上浮,继而逐渐真实起来。
“但果然,依旧是个梦吗……”
路明非坐直身子,抬起乱蓬蓬和鸡窝一样的头发,睡了一觉过后,他这造型实在是不遂人意。
他揉了揉眼睛,彻底扫清最后的困意。
“可为什么,今天,不一样了。”
路明非这才刚睡醒,梦境里的部分还是比较清晰的,他敏锐地注意到,这次,最后结束的时候,他所经历的和以前不同。
想不明白呢……
路明非打着哈欠,轻声自语,很没形象地挠了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