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兴坐在床边小凳上看书，白了高之明一眼，没理他，继续看书。高之明接着说：“第一次很顺利的得手，人家没防备，回来我就把他批判了一通。第二天他叫上我一块去，说一只兔子不够炖一锅，再偷两只去。我跟上去了，那个兔子窝是个地窝子，人能钻进去，他叫我进去抓兔子，他在外边放哨。我钻到地窝子里，里面兔子还真多，几十只乱窜，费很大劲，叫我给逮着两只，从地窝子里钻出来，傻眼了。门口站着四五个场务连的人，幸亏我知名度高，名气大，里边有认识我的，说‘高机械师没事逗兔子玩呢？’羞得我差点又钻回去。李天兴这小子，还放哨呢，早跑得没影了。不错，没人为难我，其中一个人还给我让了根烟。人家发现了，我不能抢啊，只好空手回来。没等坐稳，指导员就叫我，见面第一句话就说：“偷兔子叫李天兴涮了吧？”我这才反应过来，闹了半天，我去抓兔子，李天兴这小子不仅没放哨，他给场务连去报信。主要是在战争年代，不就是叛徒内奸吗？这还不算，他恶人先告状，又到指导员那告我一刁状，人家指导员是什么人，多英明，你小尾巴一撅，就知道你拉什么粪蛋，想装我，练自己也装进去了。”
三个新战士听得想笑不敢笑，强忍着。
“再说那位，机械师，朝鲜族，叫朴昌珠。人是好人，思想好，业务精，就是作风有问题。你想想，猪，多难听，自从认识他以后，我才知道猪也有作风不好的，你哪怕叫妓呢，总比叫猪好啊！”
朴昌珠瞪了他一眼说：“你那嘴简直是个粪坑，没好话。”
李天兴说：“叫他咧咧去，喝了点猫尿，不咧咧能舒服？”
高之明也不管他们俩，自管接着说：“他还有个外号叫朴大划拉，为什么叫大划拉呢？啥都要，什么破铁丝，烂螺帽，蒙布片子，降落伞子带子，到他那啥都是好东西，叫破烂王更恰当。一个更突出的特点是抠门，抠门吃指头。那个抠啊，你们都想不到，有回食堂给每人发瓶水果罐头，他舍不得吃，说等探亲时带回家给他妈吃。还有一回，一人发一筐桔子，他还是舍不得吃，等探亲时带回去，没几天桔子开始烂了，烂一个他吃一个。最后烂完了，他也全吃完了，吃的全是烂桔子，他妈一个也没捞着。”
“至于我嘛，我叫高之明，高尚或者高大的高，英明的明，高之明是及英明又高大的意思。”
“他叫高破车”朴昌珠插了一句：“就是好比一辆自行车出来铃不响啥都响那种破车，他的嘴就像破车一样，一天到晚胡咧咧。”
“这话不对，我是有这么个雅号，但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我旗下的好，手段高，不管和谁下棋，三步之内比吃对方的車，所以江湖人称高破車，那个字年車，不念车，知道不？”
“瞧你那德行，还三步之内吃車，看你三十步之内能吃我的車？”朴昌珠挖苦道。
“咧咧完了没有？”李天兴半天没说话，这会从被子下面拿出一封信说：“刚才个别同志抢着喝酒的时候，我看见送信的来了，我算着今天可能有我信，就过去取，还真有一封，不过不是写给我的，上面还插了根毛，可能是鸡毛信吧？看这么厚，足有几十张，要不就打开给大家念念。”
高之明噌地坐起来：“拿过来，我今天该来信，一喝酒给忘了。”说着连鞋都没顾上穿，光着脚丫子，把信抢过来，躲到一边看信去了。三个新战士还端坐在那不知该咋办，朴昌珠说：“别等了，玩去吧。”新战士这才散掉。
高之明的对象叫郝秀芹，原是他姐姐的学生，高中毕业到农村插队，经推荐成为北京大学的工农兵大学生，学电子计算机专业，两人恋爱几年，等郝秀芹一毕业就结婚。
“简直是胡闹。”高之明念了一句信上写的话，“周末我们和外国留学生联欢，手拉手挑起集体舞。”又自言自语道：“学生不好好学习，跳哪门子集体舞？跳舞就跳舞呗，还手拉手，这男男女女的手拉手还不出事吗？”
“怎么啦？”朴昌珠问。
“这不是写着呢嘛，和外国留学生手拉手跳舞。”高之明边看信重复着说：“男女手拉手不出事吗？”
“肯定会出事，外国人坏着呢。”朴昌珠戏弄他。
“已经出事了”李天兴添油加醋。
“没准是和女生拉手”高之明自我安慰。
朴昌珠说：“不可能，要是和男生拉手，肯定有（女生），没括号说明，是拉男生的手。”
“女生拉女生的手有啥意思，好不容易跳回舞，肯定是男女互相拉。”李天兴边说边偷着笑。
“你们这些人，没一点同情心，出这么大的事，还笑！”高之明不满地说。
朴昌珠阴阳怪气：“唉，找大学生对象真让人不放心呀！”
“你找了个整天沓拉着拖鞋淹咸菜的就放心。”高之明回敬他一句。
“我爱吃咸菜。老婆会淹，不用去买，我就喜欢这样的。”朴昌珠继续逗他。
逗了一会，高之明神气起来，背着手，踱着步：“我就知道你们这两个小子嫌人贫，笑人倡，我告诉你，这信上还真有括号，而且括号里面写的明白，是和女生拉手，怎么样，这回还幸灾乐祸？”
正说着，中队长彭开远走进来，彭中队长瑟吉欧河北沧州人，也爱和高之明开玩笑，进门问道：“怎么啦？”
“老高的对象叫外国人拐跑了”朴昌珠抢着说。
彭中队长笑道：“我知道早晚的有这一天，不要紧跑就跑了，我给你在介绍个漂亮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满街跑。要不就找个外国女的，一报还一报，扯平怎么样？你们三个机械过来，有个事讲一下。”
三位机械师跟着彭中队长到办公室，彭开远说：“最近军区空军在银川搞空靶实弹训练，从单位抽调飞机，组织空靶训练队，经研究决定，派你们三个人的飞机参加空靶训练队，从明天开始你们三架飞机搞两天机务大检查，一定要确保训练顺利完成。飞机上绝对不能有任何差错，先自己检查，再互查，高之明检查李天兴的飞机，李天兴检查朴昌珠的，朴昌珠检查高之明的，要严查、细查，多挑毛病，不放过任何疑点，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三人齐声回答。
“好，回去准备把。”中队长说。
上飞机，谁都不敢含糊，这是机务人员的本职工作。
李天兴检查完朴昌珠的飞机，从座仓里站起来，沉思半天问朴昌珠：“朴机械师，试车时你有什么感觉没有？”
朴昌珠说：“有一点，油门加大以后，在瞬间，发动机好像有点轻微的喘息，我给中队长反应过，中队长也是不准毛病在哪。”
“以前我看过一个叫《维护经验》的小册子，那上面说到个故障现象，可能是a631节流阀不清洁导致，排除方法是把节流阀拆下来用冷气吹净就行。”李天兴说。
朴昌珠很疑惑：“a631节流阀门？没听说过，这个阀门在什么位置？”
“开始我也不知道，有一次飞机空检的时候，脱掉尾部我仔细找过，他在三根导管后面，阀门很小，长15厘米，直径一厘米，钻进左侧进气道，伸进手去可以摸到，要不咱们把他拆下来用冷气吹吹？”
“天这么冷。钻进气道能受得了？”朴昌珠说。
飞机进气道比较狭窄，胖人根本钻不进去，瘦些的也必须脱掉衣服，这时还是暮冬时节，气温零下10几度，脱掉衣服钻进进气道，身体紧贴着冰冷的铝皮，用不了几分钟就会把人冻僵。
李天兴不在乎地说：“不要紧，进气道我钻得顺溜，位置也清楚，我替你拆。”说着脱掉棉衣，迅速钻进去。朴昌珠爬在左检查窗上，紧张的看李天兴拆节流阀。阀门很快拆下来，朴昌珠从检查窗里接过来一看，阀门里果然有些灰尘，跳下飞机赶紧打开冷气瓶吹。吹净后又递给李天兴，这时李天兴的清鼻涕已经流出来，手也有些僵硬，在嘴上哈了几口热气，麻利地装上，说：“好啦。”
这时候，他冻得一点劲都使不上，没办法从进气道里退出来，对朴昌珠说：“抓住我的脚脖子，使劲往外拽。”
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拽出来，朴昌珠非常感动，赶紧帮他穿好棉衣。暖和一会后，李天兴说：“来，试车，看好没好。”
发动机被启动，一次又一次加大油门，一切正常，故障排除了。朴昌珠是个实在人，平时不太爱表达感情，这次禁不住一个劲说感谢话，李天兴说：“这个故障可能十年八年都碰不到一次，我也是在不经意中看到的，没什么，相互帮帮忙太平常了。”
出发那天，彭中队长又把三人召集到一块，交代注意事项：“这次是军区空军组织成立一个临时机务大队，我们团只有你们三架飞机参加，一定要服从临时机务大队首长的领导。从某种意义上讲，你们也是单独执行任务，因为临时机务大队不可能管理得很严很细，更多是靠你们自觉完成任务。经中队党支部研究决定，你们三架飞机由朴昌珠总负责，各专业人数加起来共15人，你们三个都是党员、干部，起好模范带头作用，出色的完成任务后顺利归队。”
机务人员首先出发，他们乘火车到达目的地后，等待空降人员驾驶飞机过去。上了火车，大家都有种放松的感觉，旅行毕竟不想再连队有多项规章制度的约束。
高之明买了瓶酒和一些袋装食品，和朴昌珠凑到一起，说：“老朴，你这个老抠平时也舍不得买酒喝，今天我请客，咱俩好好喝两口。”
朴昌珠也爱喝酒，在家乡延吉，他们朝鲜族人就有喝酒的习惯，只是在部队一是为节约，二是部队有纪律，他努力克制自己，今天情况特殊，环境宽松，忍不住想喝点。他环顾左右：“天兴呢？把他也叫来。”
高之明说：“到那边打扑克去了，别叫他，他一来，这点酒还不够他一个人喝的。”说着每人倒上半玻璃杯，一碰，干了一口。
朴昌珠用手擦了擦嘴说：“天兴够意思，这么冷的天，帮我排除故障，我真有点不好意思，这么不常见的故障，他竟然平时都留意了，不简单，是个好小伙子。”
高之明又喝了一口说：“这次我检查他的飞机，检查的可细了，就是想给他挑点毛病，讹他一下，这小子工作还真细，一点毛病也没有找到。唉，老朴，我看你最近情绪好像不太对，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不说这些，喝酒。”说着自己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不对，肯定有事，我看你老耷拉个头像给老二算账似的，碰见啥难处了，给老弟说一说，能帮你的我一定帮。”
“这是你帮不了，谁都帮不了。”
“是什么事，你说嘛，没准还能帮上你，来再喝，点，大点口。”高之明想叫朴昌珠多喝点，套他的话。
不一会，大半瓶酒没了，朴昌珠话开始有点多：“我不像你，找了个对象，大学毕业就有工作。我老婆在农村，没有工作，我们家封建思想也比较严重，父母都想早点抱孙子。”
“你老婆不是已经怀孕了吗？怕生女孩？你可不能这样想，现在实行计划生育，男女都一样，再说还没生呢，没准还是儿子，你现在慌什么神。”
朴昌珠又喝了一口。摇了摇头说：“老婆是怀孕了，妊娠反应挺厉害，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父母高兴地合不拢嘴，小衣服做了好多件，小床小被子也都准备好了。可是前几天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没怀孕，是假孕，属一种心理障碍，可能是想小孩想得太多。听医生这么一说，老婆的肚子也瘪下去，妊娠反应也没了，这下可好，老爹老娘没好脸，整天摔摔打打的指桑骂槐，老婆受不了，一气跑回娘家。人家给送回来了，受不了也得受，你说咋碰上这事？”
高之明瞪大眼睛听着：“还有这种事，以前从没听说过还有假孕的。哎呀，怪不得我看你最近情绪不对，这事也没办法，你的想开点，你才刚30多，还年轻着呢，下次回家探亲时，加班加点，再怀上不就完了？”
朴昌珠喝的偏多，头靠到车窗上略有睡意，一会慢慢睡着了。
高之明找着李天兴：“过来，告诉你个秘密，特大新闻。”
“什么事？”李天兴正和几个战士玩扑克，抬起头来问。
“别打了，有特大新闻”高之明把李天兴拽过来小声说：“老朴的老婆好不容易怀上孕，有天晚上没注意，放了个屁，把小孩给崩跑了，一摸肚子瘪下来，满床找孩子，楞没找着，孩子莫名其妙没了。”
“喝点酒又来了”李天兴不以为然地说。
“真的，老朴刚刚给我说的，你没发现他最近老焉出出的，就是因为老婆给他生了个屁，哧一声，啥都没了。”高之明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把李天兴弄得满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天兴见朴昌珠靠在车床上睡着了，不解的问：“到底怎么回事？”
“想孩子想出病来了，假怀孕，心理障碍，自娱自乐呢。”高之明说的眉飞色舞。
“你就爱看别人的笑话。”李天兴终于明白怎么回事：“就等于你给我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提醒你，别到处传播，要不然老朴会生气的。”
目的地是贺兰山下的一个军用机场。
横亘千里的贺兰山，群等重叠，奔腾起伏。山下就是浩瀚的戈壁，大如斗，小如豆的卵石铺在砂土原野上，形成了无边无际的荒莽。团团簇簇的骆驼草、芨芨草和红柳散布开来，给戈壁点缀上了一些生机。机场在这浩大的戈壁滩上显得很小。
所谓空靶实弹训练，就是一架飞机牵引着一根200米长的钢索拖着一条20米长的黑色靶袋，飞机升空后，靶袋就是射击目标，其他作战飞机轮流起飞升空，实弹射击靶袋。这项训练难度较大。一是绝对不能误击施靶飞机，二是靶袋随施靶飞机在空中几乎是超音速行驶，没有熟的飞机技术，就不能击中靶袋。因此，每隔一两年，军区空军就把需要进行该科目训练的飞行员集中起来专门训练。飞机和机务人员是从各部抽调来的，组成临时的训练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