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秒还是上元佳节、汴京盛景,可没想到紧跟着就是笔锋一转。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又打在了鼓点上,毕竟徽宗不但喜欢诗词书画,还特别喜欢美女,想象到美人身上那靓丽的饰品,笑颜如花的在身边走过,当真是风里留香、脑海留影,让徽宗从刚才的痴迷转而进入了一种突如其来的精神爱恋。
这世上最美的人是谁?
一千个人或许就会有一千个答案,可事实上真正最美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因为这個世界没有十全十美,她只要有形就会有缺点,就会经不起鸡蛋里挑骨头,所以她只能出现在你的想象中,而且是一种朦胧的、未知的想象,就像中国画最爱的留白,只有留给人想象的空间,那才是最美的。
这一句未曾提及那美人的五官、身段,却从饰品、笑颜与留香中,勾勒出了一个男人对女人最美好的想象,让徽宗不由的痴恋了,就像网络时代的小处男第一次网聊、第一次网恋一样……这谁顶得住啊!
可还没等徽宗在这份儿初恋的美好中细细温存一番,紧跟着笔锋再一转。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徽宗整个身子微微一颤,有一种酥麻的感觉在瞬间爬遍了他全身,被这美可通神的字迹所代入、被那锦绣堂皇的文笔所牵引,更被那个只存在于他想象中的完美女人所吸引,让他完全沉浸在了词句的意境之中……
什么是缘分?什么是爱情?
没有巧遇就不叫缘分,没有经历过单相思就不是爱情。
那种一见钟情之后的苦寻不得,让他焦急、茫然、失落、彷徨,而当蓦然回首时那一刻的失而复得,却又让徽宗在猛然间怔住。
从上元夜景的写景,到写人,再到写情,不过短短几句话而已,却将徽宗的思绪如同坐过山车一般来回拉扯,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漫长情感,那种感觉、那种美妙,对一个文人来说,实在已经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比高潮十次还要过瘾得多。
他禁不住突然间浑身一个哆嗦!
世间的一切文字都已经无法再形容出徽宗这一瞬间的感觉,他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脑中回味着刚才那一刻的感动,眼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其实何止是徽宗,便连旁边的赵恒、杨戬,毕竟是徽宗的身边人,没有点文字欣赏能力是不可能的事。
此时但见这字美、词美、意境更美,即便不似徽宗那般多愁善感,可也不由自主的被代入了那美妙诗词的意境想象之中,一时间竟都说不出话来。
林书航已经停笔。
画中仙的摘录投影,菩提老祖的十全十美之字,再加上一手名传千古的青玉案……看起来,效果果然不错。
此时也用不着再做其他了,只让那山河图缓缓飘荡着,让那三人慢慢回味着,自己则是顺手拿起徽宗桌子上的茶水和点心……茶水还是算了,毕竟被人喝过,吃点点心就好,这大清早的自己还没吃饭呢,眼下已经被禁灵的身体可没法辟谷不食,早晨不吃点东西,肚子可绝对经受不住。
几碟点心被林书航很快就一扫而空,而直到此时,徽宗才从那复杂的思绪中缓缓回过神、透过气来。
此时再定睛一看,想要再从那飘飞的画卷字体中去感受一番那份美好,却发现山河图上的字迹已经缓缓消失……
“先生……这?”宋徽宗有些茫然的看向林书航。
林书航嘴里还塞着千层糕,一边咀嚼,一边微笑道:“陛下可曾听说过‘道可道,非常道,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
徽宗亦懂道家,可却还是有点听不懂,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凡俗世界不存在十全十美之物。”只听林书航淡淡的说道:“似那般通灵的字迹,能在这世上惊鸿一现,有缘者自见之,已是天大的缘分,可若想要写出来,在这凡俗世界中留下真迹,那非得有着宛若圣人一般的大神通不可,林冲修为尚浅,不敢与女娲、菩提等圣人比肩,自无法留形于现实。”
宋徽宗恍然,随即连连点头。
是的,那字,真的是太美了,美到让他无法言语,那样的美好,这世上又有几人配来欣赏?
自己固然算一个,而旁边的赵恒和杨戬,能跟着自己沾这次光,已算是他们天大的福报了。
人呐,就是这样……还是那句话,留白,真要是天天都能看到的东西,就算再美都变得不美了。
宋徽宗还在痴迷状态中,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那字,愈发的感觉心潮澎湃,此时也不多说话,只赶紧让杨戬重新铺上了一张纸,用他惯用的瘦金体默写下了刚才看到的青玉案。
可是……一遍、两遍、三遍!
“不对!”
“不对不对!”
他接连写了三遍,可每次写完之后却都是各种不满意,能看到他三次不同的字体变化,似乎是有点在模仿菩提祖师笔迹神韵的影子,但那种神韵,本身就已经超出了书法的范畴,又岂是他能模仿得到的?反倒是连自己的特点都给丢失掉了,越写越不成样。
最后,宋徽宗怅然而失,将刚写好的青玉案揉成了团,扔到一边,脸上满是失落懊恼、自责羞愧之色:“愚钝、太愚钝!果然是凡人资质,赵佶啊赵佶,就凭你,也妄图想要模仿仙迹,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旁边的赵恒和杨戬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却听林书航在旁边微微一笑:“说这话,陛下可就有点太妄自菲薄了。”
宋徽宗微微一怔,随即抓住林书航的手,那表情,就宛若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就宛若最渴望求学的学生看到了这世上最好的老师一样。
“先、先生可肯教我?”
“陛下颇有悟性,于仙道亦是有缘,倘若肯下苦功,是有望突破的。”林书航说着,微微一叹:“可惜被凡俗事务缠身,身兼国家社稷之重,未能专心投入此道,如此分心两用,还想有超越凡人的大成突破,那恐怕就很难了。”
宋徽宗一呆,随即眼中竟润了一片。
江山社稷?相比起他最爱的琴棋书画,江山社稷算个什么?在真正的历史上,徽宗忙着立太子,并且让当时年仅十五岁的赵恒监国,本身就是只想占着当皇帝的便宜、却不想为这皇位付出时间精力的结果,说白了,他一直以来就都只想当个甩手掌柜,这是本性。
当然,作为一个纯粹而又高尚的人,这种事是肯定不能宣之于口的,只能潸然泪下,泣不成声的说道:“朕亦想追求纯粹,奈何国事不许、身份不许,亦为之苦恼久矣……”
他哭了一通,这才想起林冲还站着,于是赶紧将自己铺着龙毯的椅子让出,请林书航上座。
旁边杨戬和赵恒都是吓了一大跳,幸好这次,那姓林的倒是没忘了分寸,只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
两方坐定,宋徽宗的脸上仍旧还是各种情绪交错复杂,既想请林冲教他练字,又恐再被人嫌弃,既想问林冲,刚才那首词是何人所作,但又想既然自己从未听过,那自然是林冲所写了,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真是可叹这林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