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嫣在这一次与蒂蜜罗娜重复之后,第一次见到蒂蜜罗娜这么激动的模样。
当天夜里,蒂蜜罗娜便赶着离开了。她没有将张嫣一同带入赛音山达城,反而郑重其事的派了一支卫队,将她送到了十里开外雄渠部士卒休憩的营地。
“我们得在这座营地里,一直等到左谷蠡王回来,才会继续前行。”阿硕托向张嫣解释道,“左谷蠡王此时去赛音山达面见单于,同时禀告此次大战战情。单于一直以来都很看重左谷蠡王,这一次也不知道会将左谷蠡王留上几日。”
“嗯。”张嫣点了点头,表示知晓。“阿硕托婆婆,”她抬头求道,“你能不能再给我要一床被褥。”
“你……”阿硕托十分无奈的瞪她,“你等着,我去给你要去。”
雄渠的营地条件明显不如蒂蜜罗娜阏氏的队伍。张嫣歇下的时候,忽然记起四年前,在长安的郊外,她与匈奴的这位枭雄首领也曾经有过的一面之缘。
当然,她落入渭水河的时候,分明看见了,那边匆匆奔过来的一群匈奴人之中,为首的男子目光中闪过的惊艳之意。
阿蒂一路上将自己看的紧紧的,却在即将和冒顿会合的时候,不愿意将自己带入赛因山达城,反而匆匆的把自己送到渠鸻的营地范围。这样的行为,除了为了掩饰自己身上的违和,惧怕冒顿从之察觉到一些异常,进而对她蒂蜜罗娜产生怀疑之外,还有多少的可能性,仅仅是不愿意自己照冒顿的面?
虽然身陷异地,心思晦暗孤独,这时候,她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原来匈奴高贵的蒂蜜罗娜阏氏,也有这样属于小女人的心思呀。
这样,也好。
如今的状况,终究对她更有利。对她而言,从渠鸻的身边逃走,自然比逃离蒂蜜罗娜的控制更来的容易。
并不是说,渠鸻的本事不如蒂蜜罗娜,而是渠鸻不是蒂蜜罗娜,他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和对汉匈两国的意义,因此,他永远不会如蒂蜜罗娜一样重视自己。
纵然亲如兄妹,有些秘密也是不能共享的。
譬如,她张嫣和她蒂蜜罗娜最大的秘密——她们拥有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
也因此,蒂蜜罗按虽然担忧自己逃离,却只会加强对自己的防守,而不会选择告诉渠鸻自己的身份。否则,她将如何解释,远在匈奴草原的阏氏,会认识另一个帝国的皇后,并且相交莫逆。
“所以,阿蒂,”她吹灭帐中微微飘摇的烛火,笑的愉悦,“有时候,我们明知道结果必定是输。却不得不这么去做。”
你如此,我也如此。
两日后,渠鸻从赛因山达城返回,队伍继续开始前行。
雄渠部多产勇士,作风也要比蒂蜜罗娜阏氏的车队硬朗的很多。也因此,张嫣得到的优待渐渐受到限制。但因了渠鸻一直表示的着意照料,她的日子并不算难过。
在雄渠队伍中的日子里,张嫣一直表现的很安静。每天清晨,和大家一起开始沉默前行,傍晚安营扎寨之后,便裹了被子一觉睡到天亮。不跟旁人多说一句话,也不会多行一步路,甚至连对队伍的安全防卫,也没有投出哪怕多一个眼神。
格桑将火盆送进帐篷里去,退了出来,撇撇嘴,“他已经被句注山中的那只老虎吓垮了,如今乖的像一只绵羊似的。而且又那么怕冷,只有留在雄渠,有左谷蠡王的照顾,才有足够的衣裳被褥和伙食。若是出了这儿,只怕连一两天都活不下去,怎么可能还生出离意?”
“是啊。”塔娜脆生生的应道,“这一次,阿蒂阏氏实在是多虑了。”
雄渠部一路前行,从故而通河开始转向,向东北穿过一块小小的沙漠,再走上十余日时间,雄渠部草原终于渐渐在望。
队伍前头传来一阵轻微骚动,不一会儿,便有人轻轻喊道,“是小燕王姬来迎左谷蠡王了。”
张嫣微微起了兴致,在马车中直起背来,从帘角的缝隙下悄悄张望这位匈奴素有艳名的渠鸻姬妾。
这位小燕王姬不过二十岁左右年纪,提着一条马鞭,一身火红色的衣衫,将长发编成十数条发辫,眉目高挑白皙,虽然因了匈奴风沙的原因,脸上皮肤不够细腻,身段也不够软,总的来说,还是一个明艳的佳人。
小燕王姬从站的地方望过来,见了跟在队伍中后方的青帷布马车,笑容微微滞了一下,举步走过来。在离马车三步远的地方,用拗口的东匈奴口音问道,“这里头坐的是谁?”
张嫣跳下车来,行了个揖礼,却没有答话。
小燕王姬即将变色的时候,格桑从后头赶上来,连忙道,“禀小燕王姬,这位孟先生是阿蒂阏氏托给左谷蠡王安置的汉人少年,不会说匈奴语呢。不是故意要怠慢小燕王姬的。”
小燕王姬这才松了口气,再打量了张嫣一眼,见他身材单薄,皮肤又黑,更是安心,笑眯眯的说了几句,转身便走了。
“这位小燕王姬出身哈什部,是王女,自幼爱慕左谷蠡王,成年后果然便嫁了过来,”阿硕托解释道,“如今在雄渠地位尊崇有宠,阿英,你要在雄渠站稳脚跟,可千万不能得罪这位王姬。”
“知道了。”张嫣应道,感念阿硕托这些日子的照顾,真心笑道,“谢谢你,阿硕托婆婆。”
这一晚,队伍最后一次在野外扎寨,张嫣吹灭烛火的时候,正听见帐外不远处,两个匈奴卫士高声的调笑,“小燕王姬进了谷蠡王的帐篷,到现在,还没有出来呢。”
“是啊。那帐中灯火还没有熄呢。”
“孟观——”
夜色中,张嫣轻轻道,“到了雄渠部的第二个晚上,咱们就走吧。”
隐蔽在帐篷阴影之中的孟观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从渡过黑水河之后,张嫣表现的太安然,这样的安然,不仅让匈奴人以为她已经熄灭了离开的心思,便连在暗中守护的他,一度也认为,他要完成他的一年只约,只需要这样静静的在帐篷中守护着她,直到明年正月,便可毫无负担的离开。
“回到雄渠的第二天黎明,是匈奴人防卫最松弛的时候。”夜色中,张嫣的声音轻而慎重,“我们便在那个时候走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