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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十五章似曾相识(1 / 2)

 大雪纷飞。3-24男生宿舍每个房间都灯火通明。刚到车子棚附近,林雪就听到了一些宿舍里哗啦哗啦的搓麻将声。

原以为有关部门把窨井盖由铸铁的换成水泥的就安全了,但林雪停车子的时候却看到,住在车子棚下的那个老太太正在用锤子敲一个水泥窨井盖,想把里面的钢筋给砸出来。

老太太身边,今天多了个七八岁的男孩,正拿着个火柴链条枪在玩。这种链条枪大概是在七十年代诞生于中国民间的。林雪小时候也玩过,甚至还亲手用自行车链条和粗铁丝造过。但林雪造的链条枪在磨进去火柴头后,却总打不响。今天林雪远远见那孩子在玩这种纯手工造的玩具枪,不由得内心腾起了一丝温暖,想起了自己的儿时情景。

房门虚掩,林雪推门进337寝室后,看到李二英和吴成飞今晚都在,就打招呼说:“你俩还没睡觉啊?今天难得凑到一起了!”

正斜躺在被窝里看书的李二英抬眼看看林雪说:“睡觉可以显示人的层次:8点睡是村里人,10点睡是厂里人,11点睡是校内人,12点睡是官府人,凌晨1点睡是网络人,2点睡是文化人,3点睡是公关的人,4点睡是失眠之人,5点睡是赌博人……我准备1点再睡!”

吴成飞正在摆弄自己的新手机。林雪也不想再跟李二英那样婆婆妈妈多说话,拿上牙刷缸子之类准备洗漱和睡觉。以前林雪都是早上洗漱,晚上睡觉前没刷牙的习惯,但自从认识李胖子后,也变成了一天刷两次牙。

不想吴成飞却主动出声了,说:“小林,元旦我准备组织四十多个大学同学聚聚餐,想给大家群发一下短信通知,发了半天却发不出去,不知是咋回事,你帮我看看!”

林雪觉得对方有炫耀新手机之嫌,就说:“你是刚买的手机吧?要不,你去问问售后吧。”

吴成飞说:“下午去送修过了,人家说没问题呀!”

林雪没玩过手机,听出吴成飞真的不是在显摆,就凑近吴成飞说:“我看看,你发的是什么?”

吴成飞把新手机递过来后,林雪看那短信,见吴成飞把“拟组织全体同学参加元旦聚会”写成了“元旦集会”。就笑着说:“小吴,你这玩笑可开大了,你怎么能发组织非法‘集会’的信息呢?赶快改了后试试!”

吴成飞把集会改成聚会,并群发成功后,不无佩服地说:“嘿,我咋就没想到问题在这里呢!还是你小林厉害啊,不愧是搞文字工作的!”

林雪接在盆子里刷着牙说:“不是我厉害,是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厉害!”

李二英接过话头说:“不是这个时代厉害,是这个时代太坏!我有个通《易经》晓八卦的长辈。他跟我聊天说,过去,有钱人家的孩子出生后都批八字算命。有的孩子命太弱,不适合在尘世中挣扎,家长就直接把他送到寺院去,这叫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最后的结果自然很可能是出来个得道高僧。如今到寺院去做和尚、当尼姑的,可不都是因为命弱什么的,而许多就是一群秃驴。现在的寺院都成了吸金窟,成了旅游管理局、宗教管理局和当地政府的摇钱树。可惜中国很多傻逼的善男信女们,大把撒钱还以为自己是虔诚礼佛,实际上多数都捐给了那些王八蛋!”

林雪自然无心思关心寺院的问题,想着杨翠烟今天的表现,只觉得心情很坏。但想着今天居然遇到了丛嫣然,林雪又觉得很兴奋。正觉得生活其实是件很奇妙的事,而痛苦不像死亡那样无可挽回时,“笃笃笃”,有人粗暴地敲寝室门了。

“谁呀!”三人几乎异口同声问。“我!”对方回答得也很牛逼。

最终,HOLD不住的李二英慢吞吞地起来开门。打开门后,就见一个脑袋上头发稀缺的男子气冲冲地站在门口质问:“你们337寝室咋他妈回事了?老动我电视天线干啥?!”

李二英不明就里,便问:“什么天线,哪有天线啊?”

那男子几步进屋,跨到窗前,指着飘摇在风雪里的一根信号线说:“我就住你们楼下,我那室外天线一搞好,就被人整断,再接好,还整断,你们也太下了点吧?!”

吴成飞听着不愿意了,起身穿鞋说:“你这伙计咋说话的?我们整天都忙着全国各地跑,哪有心思管你那破天线!啊,楼下的天线断了就是楼上人搞的,万一是风吹的、猫咬的、电流烧的、老化了的,怎么办?”

李二英也在上下打量了一番住二楼的这个有点齐达内特征的伙计,讪笑说:“新鲜!都啥年代了,你还插根杆子整个室外天线看电视!我是计算机中心的,你要想看电视,装个网啥都有了!怎么样?装不装?我给你打八折!”

山寨版齐达内被吴成飞和李二英两人左右这么一夹攻,不知是理屈词穷,还是更加生气了,反正一副头脑一片空白的样子。他憋红着脸,结结巴巴说:“不,不是哦。你们,干、干的就中!大,大家楼上楼下的,多照应,应!”

那人悻悻然转身出门后,吴成飞就拍了门说:“这死球3-24,啥人都有。以为一只鸡多插两片羽毛就变成老鹰了,真会装逼!从我们窗户前掫上来根破天线杆子阻碍视线,他倒有理了!啥时候我心情不好了,锯了那破杆子烤火!”

因为这几年单位效益不好,3-24单身宿舍的暖气也是温温的。听到林雪在被窝里嗤嗤笑,李二英就说:“刚才那家伙好像是咱企业的小学老师呢。上次我见他和一个女的就住咱脚底下!”

吴成飞接着就说:“二英你看错了吧?老师?就他那形象还小学老师?别逗了!他要知道你这样赞美他,一定会感动得尿了裤子,我说是童子尿你们可别不信!我觉得你和小林的形象还符合老师的起码标准。”

李二英想了想,说:“没错,肯定是他。人不可貌相,区教育系统那次在牡丹广场搞文艺汇演,我还见刚才那信球当主持人呢!妈的,现在从央视到地方,主持人咋流行非秃即瓢的品种呢!”

见林雪一直没吭声,吴成飞又问:“小林,这阵子我们晚来早走不在寝室,刚才二楼说的那事,不会是你干的吧?!”

林雪还没应声,房门又被敲响了。李二英开门后,却是一个小媳妇,一副河东狮子吼的表情。一见屋里站着的李二英和吴成飞,就咆哮道:“你们楼上的也忒差劲了吧!往我一楼窗户上挂的N衣上扔墨水瓶,谁手恁贱啊?!他奶奶个脚!”

李二英和吴成飞大概觉得跟一个女的过不去,还搞脏人家N衣,不但有失风度,而且够得上心理BIANTAI,便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说话。

两个男人的短暂沉默,让女人理解成了理屈词穷和默认,更不得了啦。那女子头发立起,几乎指着李二英和吴成飞的鼻子骂道:“告你们,我老公厂公安处的!我老公的外公的战友是区公安分局退休干部,打过洛阳战役的!今天这事,你们咋说吧?”

这边一吵吵嚷嚷,整个楼道里就出来了一些看热闹的人。三楼有个女的大概认识跑上楼来说事的这个女将,就赶紧过来劝,说:“小丁,算了算了,咱也算3-24老住户了,跟几个年轻孩不值顾闹!”

见有人帮腔了,老公的外公的战友参加过解放战争的那女的就抱怨说:“真是气死我了!我老公说最喜欢我戴白XIONGZHAO的样子,刚买了两个洗了,就被楼上扔的墨水瓶给弄黑了!”

一听这话,吴成飞就红着脸说:“大姐,你真冤枉我们了!且不说我们就不是那种人,我可是经常出差在外的人啊!”

李二英也说:“对啊,大姐,我们跟你无冤无仇的,干这事没有意义,你知道吗?”

那姓丁的女的也不听这些,依旧不依不饶,说:“你两个说的我信,但你们宿舍不还躺着一个装死的吗?说,是不是他干的?”

林雪一听这话,知道沉默解决不了问题。心情一不好,就突然翻身起来,指着那不可一世的女子说:“你他妈的算那根葱呀?你他妈说谁呢?你那破衣服我他妈看着都恶心,你知道吗?!一瓶墨水多贵呀,我就是有,也不舍得扔到你那破衣服上!”

林雪这一梭子足以赶超德国MG42机关枪火力和射速的说辞,彻底激怒了楼下上来的那丁姓女子。她张了几次嘴,却因为恼羞成怒和过于激动而像日本的歪把子机枪一样卡了壳,并最终选择了撒泼。开始声嘶力竭地喊:“欺负人啦,欺负人啦,有人耍LM啦!”随即,蹲在337寝室门口呜呜地哭了起来。

中国人之间的矛盾通常能够用“大过年的”四个字平息,但问题是现在连元旦都不到。虽然李二英等人听着林雪的话觉得解气,但却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个残局。

正在这个关头,一楼的宿管员闻讯打着手电上来了。

问明情况后,那个头发白白的老宿管员就开始数落丁姓撒泼女,说:“让你们住大学生楼已经不错了,还整天惹事!你又没见人家丢墨水瓶,凭什么认为就是人家丢的?你在一楼晾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隔着马路都能丢过来墨水瓶!”

大概这老宿管员很有些威望,那丁姓女子出奇地再也没有犟嘴和嚷经(洛阳话,这里是胡搅蛮缠之意)。随着她在三楼那个认识她的女人的搀扶下哭哭啼啼地下楼,人们也各自散去了。

关上寝室门后,吴成飞就说:“小林,你可真行啊!虽然好男不跟女斗,但刚才你训那朵奇葩,我在心里都为你喝彩!贱人永远都是贱人,就算经济危机过去了,她也贵不了!住这破楼,跟这些人整天混在一起,迟早会崩溃!”

李二英也说:“那熊逼女的,长得不仅能够拖慢网速,简直都虚耗内存,说话还那个劲,孙悟空看见了,都会给她三棍子!”

林雪没再出声,只顾躺下后忽然想,如果自己有手机,并知道杨翠烟的手机号,一定会给杨翠烟发一条温暖的短信,词都编好了:

我以涮羊肉的温暖,水煮鱼的热烈,白灼虾的鲜美,咕老肉的甜蜜,拉条子的宽广,发面饼的博大,提前祝你在新的一年万事如意,想我、爱我、理解我、包容我、最终嫁给我!

林雪没想到,第二天上班后,陈主任就过来跟他说:“公安处的王处长刚才打电话了,说,希望公司办的同志支持一下工作,再不要跟公安处员工的家属过不去了,毕竟公司办同志都是高素质的人,又都是领导身边的人,闹得不可收拾了,都不好看!”

林雪觉得这王处长不问青红皂白,有护犊子之嫌,就想给陈主任解释、说明、澄清一番。

陈主任见了,拍着林雪肩膀说:“小林,你不说了吧!咱这企业都是亲戚套着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很多都是几口甚至十几口人分别在不同部门工作。说不定你得罪了一个人,就连带着得罪了好多家人,你们3-24那楼上楼下的住家户情况很复杂,以后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林雪点点头,说:“天线是我弄断的,但墨水瓶真不是我丢的!”

陈主任笑着说:“这个不重要,我也相信你。我其实想说的是,住3-24后你千万不能随大流,跟里面那些浑浑噩噩打麻将的学生混。前两天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几句话很好,是这么说的——

你学着室友懒G,殊不知人家就等着进爸妈公司做高管;你学着朋友矫情,殊不知人家除了感情其他都不用自己操心;你学着闺蜜满街购物,殊不知人家有个拼命赚钱供她花的爹妈或男友。在需要埋头种地的时候,你误入别人的果园,却还以为自己正收获着整个秋天,这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陈主任前脚出门,后脚就进来了到收发室拿报纸和信件之类的大老刘。一见林雪就问:“陈主任又给你上政治课、讲大道理了吧?他这人就这毛病,自己屁股擦不干净,还总喜欢擦别人屁股!我都听他啰嗦十几年了,不还是这个老样子?!”

说着,大老刘顺手把一封信扔到了林雪办公桌上,说:“好像是你的信,被退回来的!”

林雪见那写着“贾媛媛 收”却黏着改退批条的信,正是前一周自己写给贾媛媛的。拿起来再仔细看,见盖了邮政退信副戳的批条上罗列的几条“改寄/退回”原因中,用圆珠笔勾选的是第一条:“原址查无此人”。

一时,林雪觉得很是尴尬和郁闷。因为就在不久前的中秋节,林雪还收到了贾媛媛礼仪性地回寄的一张明信片,上面用熟悉的字迹写着:“祝昔日的同学,今日的同行,中秋阖家欢乐!”

1998年前后,中国普通城市的网络还不够发达和普及,电信费用又居高不下,在这种情况下,林雪还在用传统的写信或寄贺卡方式和班上的一些同学交流着。除了岳冬、邵若明等男生,班上的几个女生中,贾媛媛也是一个。

今天,这封信忽然让贾媛媛还是谁给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林雪蓦然感觉到了一丝悲凉和物是人非。觉得别人已经在前行了,自己却依旧在过去的美好记忆和想象中逡巡乃至原地踏步,真的很傻、很天真。

“小林,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不开心呀?”窗边坐着的史师傅心细如发,问。

林雪笑着说:“没什么,给原来班上的女生写了封信,被退回来啦!”

一听林雪这么坦率,办公室今年新分来的几个大学生都窃笑。

史师傅就皱着眉头说:“你这孩子可真信球!毕业两三年了还给班上女生写信,真是少见!”

林雪说:“我不是对人家有意思的那种。纯粹是跟过去熟悉的人谈谈心、说说心里话!”

史师傅起身,走过来说:“你咋还恁憨哩!这年头,真心本就稀缺,更该节省。不要轻易就让别人知道你的想法。当你说‘不’时,要学会让别人听上去像在说‘是’一样好听!”

大老刘此时也不看报纸了,呵呵笑着插话说:“人终究要亲自受伤,才会学着聪明!还谈心!就你花花肠子多!这年头,女同学都急着找老公嫁人呢,哪有心思和时间跟你交心,太不成熟了,太自以为是了!”

林雪想想也是,就自我解嘲说:“可能是我想简单了,有时候为一个人倾尽一切,比不过别人什么都不做。很多人一旦分别就成了永别,再也回不到从前、想不到一起了!”

史师傅大概讨厌大老刘。大老刘一插话,她就面无表情地转身出门了。大老刘可能也习惯了,更加肆无忌惮,当着几个新来的大学生的面,就跟林雪说:“小林,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过退你信的这个女同学?看你那可怜样子我就知道,最伤人的话,总出自最温柔的嘴。你这个女同学肯定伤害过你!”

林雪点点头说:“有点。尤其是毕业那年。不管怎么说,这几年我一直很牵挂她到社会上的情况,总有一种对她放心不下的感觉!”

大老刘说:“算了吧,什么放心不下!我看呀,你是想知道知道人家现在境遇怎么样吧?!咳,你这是多情多烦恼。你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忧患着人家!”

林雪觉得大老刘今天“忧患”二字用得很恰当。有些人、有些事,就跟这个国家一样,让你莫名地牵挂,却根本找不到一个恰当的理由。尽管这种牵挂其实很无谓或者很苍白。

对贾媛媛,林雪就是这样。其实,从感情的角度讲,他真正应该牵挂的是欧阳云乃至尚画画才对,但莫名其妙,却是贾媛媛。可现在,欧阳云和尚画画,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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