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朦胧
——灵遁者
他不知道回家几天了，总之很多天了。单位来电话催了，女朋友也打电话来了。但是他不想动身。不能说厌恶城市的方块水泥，也不能说厌恶了形形色色的应酬，这毕竟曾经的向往。但是有点倦了。确实是有点倦了。
站在熟悉的桥上，他吐了一个圆圆的烟圈，烟圈很快消散在微风中。已经入秋了，北方的冷意来的早。 他打了个冷战，心里道：“早上应该听母亲的，把秋裤穿上。” 可是看着放在床上的秋裤，自己却没有穿。 他苦笑一下。 那笑在夕阳下，显然平静，像他整个人一样平静。
本来应该是过年才回来的，现在提前了。和自己一样大多数在外的同学，都还没有回来。他也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说来有点感性吧。看了一个关于父母的节目。他突然觉得“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是多么震耳。 就这样提前回来了，当了“几天”好儿子。可是现在想想早上为了穿秋裤的事情，还和母亲争执，多么滑稽。
他再次苦笑了。把已经吸的很短的烟头，夹在手中，抛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看着它坠入水中，随着水波进入桥洞，不见踪影。
“不要抽烟！”“今天把秋裤穿上。”他仿佛又听到母亲微驼着背在和自己说话。而一旁父亲却不做声，只顾干自己正在干的事。
“真不知道自己的倔强从哪来的？？”他对着前方的夕阳说道。却没有引起任何回应。
转身，他把背懒懒的靠在桥上，看着桥上寥寥的走过几个人。他想到了几年前，大概是7、8年前吧。这个桥上，这个季节，是最热闹的。小城里谋生的人，农民都会卖各种各样的蔬菜，豆子，生活用品。
他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摊位都很宝贵，甚至好几次都争吵，打架。而他现在的站的地方，正是父亲曾经的摊位。 在这个摊位上，父亲一呆就是20年。
20年，这个数字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五味杂陈。他好像清晰看到了10年的自己是如何经过这桥的。
无论是小学，中学，每次经过这条桥，他都会故意加快脚步。都会莫名的紧张，都会装作和同学聊。……但是同学们还是知道他的家庭，来自农村，很贫穷。即使他是班长。
他抬手，狠狠搓了下额头，又从兜里掏出一根烟，为自己点上。狠狠的吸了几口，把烟彻底的吞进肺部。这样的刺激，才让他稍微好点。
现在看看，这桥，很亲切，很熟悉，也很沉重。 就像父亲一样。说的不多，却做了很多。这桥承载了多少人的梦，承载了多少人快慢缓急的脚步。
如今，城市卫生管理杜绝了一切在桥上的经营活动。但是他知道，依然有老头，老太太会偷偷出来摆流动摊位。所以这桥空不下来，它依然如10年前那么忙碌。
而自己大了。桥栏杆直到自己的腰部。 他可是清楚的记得，以前都是踮着脚往下扔飞机。
在桥的右边，有一个体育场。 那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初中，高中，体育课也就是在那里。
如今绿油油的草坪，新的跑道，看着非常大气。如果单看这个体育场，他甚至觉得自己还在大都市，而不是在偏远的北方县城。
看到有人在打篮球。他再次扔了烟头，向体育场走去。他在想：“我还能投进三分球吗？ 还能一连打2小时吗？” 他摇摇头，笑了下。摸自己的发福的肚子，他知道应该是不行了。
他摇头的笑，很甜。似乎引起了插肩而过的女生的注意。两个女生都回头看着他。“很清纯的女孩。”他在心里笑道。 只是她们的校服变了。和自己当时上学的不一样。但是他却并不觉得现在的样式比7.8年前的好看。
走进体育场的大门，他在桥上的沉重仿佛一下子就都没有了。而且新的草坪软软的。十几对情侣或者朋友都坐在一块聊呢。仿佛不介意秋凉。
他来到篮球场地，坐了几个跳跃，佯装投篮。却在几个跳跃之后，摇摇头。看着两拨人在对打。还有几波就那样随意的投着篮。都是一中的学生。自己的师弟。
他有种冲动要去打一会。却不知道为什么绕着场子走了两圈，硬是没有上去。而是随便找个台阶坐下了。 或许是因为穿着皮鞋，不方便打。或许是因为都32岁了，就不好意思和高中学弟们抢着玩了。
他静静看着。 好多他们的动作，上篮方式。好像都能让他找到原型。曾经有个伙伴是这样上篮的，曾经有个伙伴是这样投球的……
看了一会，夕阳下去了。天灰了下来。 他也觉得坐的好凉。心中又道：“如果让母亲看到，又会责骂自己坐冷地。” 站起身子，感觉自己有点僵硬。 缓了一下，拍拍屁股。他觉得应该回家了。母亲的饭应该已经好了。
就这样，手插着兜，走出球场。正当自己要走出体育场的大门时候，听到一声：“哎，是你吗？ 是你。”是一个好听的女人的声音，很熟悉。
他抬头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上身穿着白色的羽毛服，下身是紧身的牛仔裤，很干净的美。有点像演员刘亦菲，却比刘亦菲平易近人多了。女孩一脸的意外表情。
他连忙道：“是你啊。是我。你看我，刚才顾着低头走路呢。没有看到你。”他连忙伸出手。
女孩握了上来。他们的手在一起使劲的摇了摇。他才收回手。却在心里一阵尴尬。自己怎么握手了呢。 都是大城市“毛病”。逢人就握手问好。
他清晰的记得，以前同学们，见面直接拍一个手，或者拍一下肩膀，再或者彼此夸张的拥抱，互相踢腿等等。总之很少很少有握手的。
他的心“咚咚”的跳。女孩伸手摆弄了下头发。正在这时几个小伙子，抱着体育器材，从门口进来。
他连忙拉一下女孩的手臂，开口道：“我们往这边站站。”
女孩没有说话，跟着他走在墙根处。 他打破沉寂道：“你来锻炼吗？”
女孩点头道：“恩。来走走。没想到还能碰见你。”
他回应道：“我也没有想到。几年了？7年了吧。自从初中毕业后就没有见。而且你还没有照毕业照。”
女孩又伸手捋一下额前的头发道：“8年多，都快九年了！！”
他尴尬道：“有吗？？太快了。都快9年了。我还以为7年了。”
女孩笑笑道：“你贵人多忘事呗。听说你去了上海。是吗？”
他点点头：“恩。在那边读的大学。之后就在当地工作了。 什么贵人不贵人的。 我看我是老了。 你呢？ 还是这么漂亮。”
女孩听了，掩嘴道：“漂亮吗？？ 上学时候你可没有说过我漂亮。”
说完又连忙补充道：“和你开玩笑呢。都30了。漂亮不漂亮，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女孩不知道，她刚才的话。像电击一样，打在他的身上。 他暗道：“这下说露了。”
他赶忙道：“我们一起走走吧。老同学，又是老同桌。我们一起走走吧。”
“恩”女孩点点头。
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接着刚才的话题道：“30岁正好。你不知道大城市，30岁不结婚的太多了。30岁的女人是很年轻的。”
女孩点点头，回答：“恩。但是咱还是不能和大城市比。不过，你现在是大都市人了。我看过你写了文章。很感人。”
他心里一阵动容。女孩的这句话他仿佛等了9年了。他谦虚道：“就是瞎写呢。混口饭吃。”
女孩笑着道：“你还是那样。就爱谦虚。瞎写也是本事。我想瞎写也写不出来呀。”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他觉得如果自己再谦虚，就有些做作了。而如果夸奖女孩，也好像不对。就这样，两个人并排，默默的走着。他有意靠近女孩走，女孩也并没有躲避。
男孩不知道是，女孩同样心里如巨浪般翻腾。她不断将手放出来弄弄头发，又放回兜里。她觉得自己平时那么健谈，怎么现在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他打破沉默道：“你怎么没有照毕业照呢？”
女孩尴尬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叛逆吧。 当时觉得没有多大必要。那几天中考放假，在家。你倒是挺细心的。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这个的。“
他连忙道：”哦。第一个吗？ 呵呵。别忘了，我是班长。“
女孩听了，“呵呵”笑了。 这次的笑，很爽朗。就像上学时候的那样。她笑道：“你知道吗？？你那时候当班长可凶了。不过也很帅气。”
“是吗？？”他抿嘴笑了。 跟着道：“那个时候真傻。老师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女孩却道：“我觉得你挺有个性。挺倔强。你记得有一次咱们班主任和校长干架了。校长安排数学老师作为新班主任到咱们来的那件事吗？”
提起这件事，男孩乐道：“那怎么可能忘了。旧班主任把那个什么费收了，发生争吵的事后，故意没有上交给学校。新的班主任来又要收。我带头抗交。被新班主任罚到最后一排坐。那以后就和你不再是同桌了。”
女孩点点头。转头问道：“那时候让你们三个班长去找旧班主任要钱，你怎么也不去啊。”
男孩道：“我就是觉得不该我们去要。所以就不去。”
女孩道：“其实你如果当时和另外两个班长去，要不回来，也不会受罚。就像那两个班长。而且你当着全班面，跟新班主任对持。够牛。”
男孩摇头道：”不说这些了。说说你吧。你-你结婚了吗？“
女孩点点头：”结婚了。你呢?”
他摇摇头道：“还没有。”又赶紧补充道：“我有女朋友了。”
女孩道：“也是上海的吗？来过咱们这边吗？”
他点点头道：“去年过年来过一次。 不过不是上海的。是台湾的。”
女孩有点惊讶道：“牛啊。看不出来。老实巴交的你，还找了个台湾的。有时间我也见见。“
他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又有点沉了。 上学时候，多少次梦到她。大学也是。工作了也是。 很多次梦都梦到再见面了。却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他自己也说不清。
女孩打破的宁静，开口道：“其实我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会考上好的高中，好的大学的。你那时候也写作很好。你的作文经常在讲台上读。”
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不愿意谈写作。 女孩似乎很感兴趣。继续道：“我记得你有一首短诗。就在你的语文书翻开第一页。所以我记得。“
她轻轻读到：”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来时风雨，去似微尘。 短短16个字，我记得没有错吧。“
他爽朗的哈哈笑了。 点头道：”你是没有记错。可是那不是我写的。你想想这16个字的意境，你觉得我作为一个初中生会有吗？？我是抄写的。下面写了自己的名字。”
女孩也笑了。开口道：“我还以为是你写的。不过你那时候看着就挺成熟。”
他跟着道：“恩。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你知道的，以前家里穷。所以我比较成熟。” 刚说完，他感觉自己兜里的手机震动了。
便拿出来接了。是母亲的电话。他看看女孩，道：“妈，你们先吃。我和同学在一块。我晚点回去。”说完，他又听母亲嘱咐了几句“不要喝酒”之类的话，才挂掉电话。
挂了电话，他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 入秋后，天也黑的快。 他赶忙道：“你吃了吗？我们去吃点。边吃边聊。”
女孩点点头道：“我吃了。我吃了才出来溜溜神。不过我陪你。”
他点点头道：“我也不饿。那我们就在体育场外面的那个奶茶店随便喝点，随便吃点。哪里安静。”
女孩点点头。他看着女孩，有一种要拉女孩手的冲动。却没有行动。
出了体育场。看到这熟悉的柏油马路，他转头对女孩道：“你记得吗？有一次上完体育课回教室。就在这马路上，你追我，打闹着。我们差点被车撞。被司机骂的狗血喷头。你还回骂了那个司机。很凶的。”
女孩笑道：“当然记得。我本来也还吓的。结果司机还骂我们。所以我也就骂他了。”
他笑笑道：“本来我还怕你吃亏。可是后来那么多男生都过来替你骂那司机。司机反而骂了几句，就溜了。你那时候可是班里的班花啊。人缘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