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梨花已经隐隐开了一些。何晏之百无聊赖地靠在窗前,数着窗台下的枯叶。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如地上的渐渐枯朽腐/败的残叶一般。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而他却只能困居于此,半步也走不出院门。他心里自然是清楚得很,沈碧秋将他软禁在此,便是为了逼他交出琼花碎玉剑的心法,他一天不交出剑法,就永远别想着重获自由身。
不过,沈碧秋虽然关着他,吃穿用度却决不亏待了他。一日三餐,山珍海味,各色糕点,药膳药汤,可谓琳琅满目。至于琴棋书画、绫罗绸缎,更是每日络绎不绝。何晏之闲来无事,只得读书写字来消磨时间,然而,这往往却让他回忆起在九阳宫中的岁月,杨琼便也是如此逼迫自已吟诗作赋、附庸风雅,尤其是让他照着沈碧秋的信临摹那些蝇头小楷。那时候,何晏之只觉得杨琼性情古怪,不可理喻,每抄一行字,心中亦把沈碧秋骂上一回。而今旧事重演,心境却已决然不同,而那个逼迫他模仿沈碧秋的人,早已经弃他而去了。
念及此处,何晏之便会呆呆地坐着窗前,整整半天一动不动。他不知道自己对杨琼到底抱着怎样的感情。照理说他应该是恨着杨琼的,杨琼逼他做沈碧秋的影子,又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最后还恩将仇报,废去了他的内力。但是,他却不能责怪杨琼,毕竟他的那些内力,本就是杨琼为了救他的性命而传给他的而已。如今,他和杨琼恩怨相消,似乎是互不相欠了,然而,杨琼的影子却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底,无法忘怀,反而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流逝,慢慢地刻骨铭心起来。
何晏之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杨琼动了情。或许,从第一天见到那人开始,便存了别样的心思。那时节,最让他诧异惊讶的是,眼前这位高傲清冷、恍若仙人的九阳宫主不只是要听他唱戏,更多的,是看中了他的皮相,竟甘愿委身人下,逼迫他同赴巫山*。当然,说是逼迫也不合情理,很多的时候,自己也是甘之如饴。杨琼情动的时候最是诱人,何晏之一想起那些旖旎往事,不觉就红了脸,连身体都燥/热起来。他在杨琼面前最是脸皮厚,甚么肉麻吹嘘的话都说得出口,然而,不见杨琼的面时,却连想都不敢想那些画面,只觉得自己要溺死在那温柔乡中了。
他不禁胡思乱想起来。他想到杨琼同萧北游一同走了,现在又去了哪里呢?是回擎云山了?还是回天山玉虚宫了?他又想到萧北游,心里竟有些隐晦的酸涩。萧北游对杨琼的心思,他旁观者清,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他猜不透杨琼的心思。杨琼对萧北游自然是极好的。何晏之有些酸涩地想到,杨琼心里自然是更看中萧北游一些,无论如何,自己如何比得上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萧师弟呢?
何晏之不觉心中怅然若失,而今,最让他郁结于心的,却是自己的身世。二十余年来,他虽然漂泊天涯,却也自得其乐,然而,突如其来的国仇家恨犹如群山万壑一般横亘在他的心头,凌迟着他的魂魄。他即便不满沈碧秋的所作所为,却也无力去指摘自己的亲兄弟,他觉得自己被理智与情感劈成了两半,困居于沈园的这些日子里,叫他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死两不堪”!
命运让他这么多年来忘却了前尘往事,远离了仇恨,如今,又将他送回到复仇的漩涡之中,无论他走哪一条路,无论最终的结局如何,他都知道,自已永远无法重回到昔日的浪迹江湖的心无挂碍之中去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却听身后传来那个让他郁闷无比的声音,他听到沈碧秋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柔声道:“浮舟,今日心情不好么?”
何晏之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同自己长得一般无二的温雅男子,轻叹了一声:“少庄主将我软禁于此,何某每日里犹如笼中困兽,又如何能高兴得起来呢?”
沈碧秋却并不在意何晏之的疏离,只是悠然坐下,自斟自饮。他抿了一口茶,道:“你喝不得冷茶,怎么又忘了?”他修长的指尖轻叩着桌面,道,“我给你的那些心法,你每天可在用心练么?曾家的心法与欧阳氏原是一路的,对除去你身上的寒毒有些益处。”
何晏之神色惫懒地说道:“我对武功心法甚么的,实在没有兴趣,不过就是为了活命而已。如今我连这院子都走不出去,多活一日或是少活一日又有甚么关系?”
沈碧秋淡淡道:“你真的不明白哥哥的一片苦心。我留你在这里,都是为了护着你罢了。”他起身走到何晏之的身边,目光幽深地看着他,“浮舟,你为何心里便认定我要害你呢?哥哥对你的一番情义难道你真的不放在心上?还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在你眼里,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竟还比不上杨琼这个外人?”
何晏之静默地站着,一言不发。沈碧秋继续道:“你我二人,本应同心戮力,为母亲大人复仇,而你却为了杨琼与我置气,连我这个哥哥都不放在眼里。浮舟,你可明白我心中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