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坛子之后,并非只有酒坛子,还有一条不易察觉的窄道。窄道之后,仍旧酒坛子模样的一道门,过了门,好多的大泥人,和人一般高,一般样子,有哭有笑。
早有人立在这里,这时说道:“师父,您来了。”
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推开木门,让幽暗的屋子闻一闻阳光的味道。
“师父,有两封信送到,一封来自南迦寺,还有封,是幻境的弟子送来的。”
“你看过了吗?”自顾自去打开木窗,说道。
“弟子不敢。”摇着头,“不过听回来的弟子说,七玄山的李柱子杀了古道王家的人。”
“哦。”随意地回答一语,只看着木窗外的云海,原来这间小屋,建在悬崖之上的。
韩逸也不说话,只是站着等候。师父他有个习惯,每日都要这样看云海,看了一会儿,才转身拿起书桌上的一封信,道:“这封信,是那个叫如来的弟子送来的?”
“是,师父。”点着头。
“你现在,察觉得出冰蚕了没?”也不拆信,反而拿起另一封拆开。
“只能感觉到一点。”韩逸回道,神情倏地落寞下来。
被拍肩膀,师父冲他笑,他也笑。又接过信看起来,信纸上的桂花香让他想起很遥远,很美丽的一个地方。
不打搅,叶子凡抱着泥巴缸。书桌谈不上书桌,因为小泥人太多了,叫它泥人桌反倒更为恰当。泥巴缸里一棵泥树哗啦啦长大,咳次咝咝的,仿佛有魂游荡的声音。
“你怎么看?”把小泥人放在手心,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划过。
“依弟子看,李柱子杀了王家这么多弟子,自然不能纵容,总得给鬼合门一个交代。”
“依你之见呢?”
“当众废了他的道法,鬼合门也就不能说什么了。”
“于私呢?”
“七玄山是我们叶落门的,自然不能让他们吃亏。”
叶子凡点着头,也没有说什么。
“师父,弟子是不是说错了?”
“没有。”摇着头,把小泥人一个个摆在窗台上,它们也喜欢晒太阳,看云海的,“小逸,为师寄予你厚望的。
“弟子知道。”忽然跪下来。两只手死死地摁着贴着古砖。听到:“但为师更希望你能回到你自己。”
静静的,泥树的哗啊,碰上云海的沙啊。
“还是要报仇?”拿来一支毛笔,他的笔,是拿来擦拭泥人的。
古砖苏醒,古砖感受到力气,古砖见到一对掌印,古砖又听到“是”的一声,抬头的时候看到有人低头。对于人而言,这应该是点头吧。古砖这样想。
“起来吧,别跪着了。”一个泥人完了,还有另一个,“那粒妖丹,炼化得怎么样了?”
“不出一年,会有大成。”说到这个,脸上难挡悦意。踌躇亦来得快,但这回坚定地说了:“师父,弟子私自留下一粒尸丹。”
叶子凡依旧专注在泥人上,仿佛没听见,也没看见张开的一只手中,一粒散发着幽幽黑光的尸丹。悬空的笔忽然停下,发出啼一声,躺在了窗台上,听到:“七玄山的弟子这么少,你知道,为什么还没被吞并吗?”
“不是因为代代相传?”疑惑着。
“不是的。”摇着头,“没有利用的价值,不会被轻易留下的。”
“那尹长师叔他?”韩逸也是个聪明人。
“不止是他。”目光到了云海上,“每一脉的七玄山,皆是如此。若没有丹药送到手上,别的山峰可不止是说闲话。”
时光回溯,到了以前的七玄山,只道:“白衍师叔消失,七玄山险些就没了。”
“那吴师叔?”韩逸问道。
“他是唯一一个敢执剑杀上七落峰,对着我拔剑相向的。”
没有吱声,可眼里,面上,震惊占据了韩逸的一切,而后才叹道:“原来,吴师叔有这样的气魄。”
“他那个人。”目光向上,到了沾着雾气的阳光那,并没有说下去。
“师父,那李柱子的事,如何答复?”又问道。
“有本事,就让他们杀,没本事,也没人会来主持公道。”最后的一个泥人了。
“是,师父。”略有所思,果然,他所能想到的,还是远远不够。顿了下,他又问道:“九经山会面,师父要去吗?
“非去不可。”把泥人放好,静看云海,“这回古伦境开,你做好准备。”一顿,又看着远处雾海当中的一株青树,树是他其他地方移来的,道:“也许,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是,师父!”他也等了好久了。那一颗透骨凉的尸丹,被他攥在手里,紧紧的。
呼啊,呼啊,唰啦啦,刷啦啦,游啊游,水好凉,好舒服。蛊河的下午,畅快戏耍的一条八脚白蛇。
“阿修,干什么呢?”走过来个女子。
又发了会儿愣,才反应过来,笑起来,回道:“在发呆,在看太阳呢。”
唉,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阳光哪进得来蛊洞。”
地底下的万蛊洞,从来没有阳光的影子,可并不是幽暗的,这里的许多泥,许多石头,像月华石一样,会发光,但不是月亮的光芒,不知道是何种。有人说,这是出自消亡的一种死光,也有叫它磷光的。
“有的呀。”无比开心地冲她笑,“我都看见了。”
“哪只眼睛看见的?”
“两只都看见了。”还沉浸在这种自我的欢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