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我是看着小鱼出嫁的。』
偏巧我正在家歪在炕上绣花,容若身子已经不大好了,难得他竟肯信我,我便将他接来我处养着。
他在里屋榻上倚着一个软枕,偶尔咳几声,咳得我心都跟着揪起来,手上一颤,险些刺破我的手。
我叹了口气,撂下手中的活计,给他倒了一杯茶送到榻边:“喝口茶罢。”
他接过茶盏来,浅啜一口,笑了一下:“多谢。”
我忍不住幽幽叹息一声:“你这身子怎么总不见好呢”
我心里多少生了闷气,我“遗言”里头说的明明白白,让他好生照看自己的身子,他竟忘个一干二净。他自己倒也罢了,瓜尔佳氏呢?颜氏又去哪儿了?
回过神来,现他正凝神望着我,手中的茶杯滞在唇畔,目光柔软至极。
我心里一颤:“公子?”
他眸色骤然一凛,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神,只是将茶盏递给我,凉声道:“我不是说了别唤我公子?”
我泛起愁来,他的确说过数次,让我别叫他公子。可一来我寻常也是叫惯了的,而来我也不懂,他如今这些个怪癖都是从哪儿来的?脾气似乎也不及从前好了。
气氛正僵持着,不远处锣鼓唢呐奏响,由远及近,渐渐的喜乐之声欢天喜地地扑声而来。无端端勾起人满心的喜色来。
我舒了口气,待那喜乐声想到隔壁,才后知后觉地记起今儿个是小鱼出嫁的日子,脚步登时不听使唤,三步两步地直往外奔去。
小鱼一家子欢天喜地地将她送到门外,反倒是小鱼哭的不成样子。
她娘亲年岁约莫三十几,格外的憔悴,蜡黄的脸上唯此时,倒露出几分“恰如其分”的欢喜来。
小鱼一身喜庆的红色嫁衣,脸上倒是半分笑意也没有。我头一回见小鱼这样浓妆艳抹,在她这个年纪上,倒显得略有些厚重了。
她不住的掉眼泪,死死地拉着娘亲的手。反倒是她娘亲半玩笑似的拍了她一巴掌,小心地去擦她脸上的泪。
我近身走了几步,隐隐听得她娘亲笑意满面地道:“出嫁是大喜事儿,哭什么。”她压了声音,又低低斥道:“白的叫来迎亲的夫家听了闹心!”
小鱼吓得登时不敢再哭,可那一双精致的眸子却蓄了满眼的泪,咬着唇,往后略略地退了一步。
我心疼得很,连着上前,用手帕去小心地蹭了蹭她脸颊的泪,她见了我倒像是见了亲人似的,伏在我怀里,眼瞅着又要哭,我忙拍了拍她,笑道:“大喜的日子,哭了可不吉利。”
她娘亲倒是上前一步来,一把拉开她,略有些迟疑,笑道:“这样的日子不好给你沈姐姐添堵。”
我知道她是嫌我在风月场所浸久了,生怕我将那股子“不洁”之气传给小鱼。那方才是真的不吉利。
我也不介意,只笑笑,从手上褪了个玉镯子下来,替小鱼套上:“这镯子虽不算名贵,却也拿得上台面。算是姐姐给你的陪嫁罢。”
小鱼沉吟片刻,含泪退了几步,在喜娘媒婆的催促下跪在地上,冲我们磕了三个头,起身的时候,已蒙上了喜红的盖头,再瞧不清面容了。
小鱼本是嫁去王府做侍妾的,王公子为了脸面,虽不会亲自来迎,可场面却需得宏大些。
是以虽不算十里红妆盛装出嫁,却也比寻常平民百姓家的嫁娶要更华贵些。
她临走前,又撩开了盖头,含着泪笑望着我:“姐姐,你的故事,小鱼都记下了。”
她指了指心口:“就让它永远在这里罢。”
我含笑点头:“乖孩子,记着姐姐说的话。”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放下盖头,冲我福了福身。
红装如血,恍然让我记起卢绾衣死的时候那个黄昏,残霞漫天,盛世如血。